他眼神一暗，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嘉靖皇帝出现在天牢那一刻的情景。

  “奕风。”一个低沉威严的嗓音缓缓道。

  “草民参见皇上。”看见眼前那道熟悉的瘦削身影，柳奕风眼神微闪，却仍是双膝跪了下去。

  “免了，起来说话吧。”

  “草民多谢皇上。”

  “你和朕之间何时竟走的这么远了？”嘉靖帝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微微叹息。他和他在他还没有坐上皇位之前就已经认识了，那时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王爷，而他也只是个普通的江湖客，谁也不知道突然间会风云变色，他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皇上，而他成了他的侍卫，而且还是最见不得光的那种，永远都在重复着杀人，再杀人。他的人生从那一刻就坠入了地狱，而亲手把他推下去的却是他。

  或许从那时起，他和他之间就回不到从前了。

  “奕风，这些年来，你怪过朕么？”

  “草民不敢。”

  “不敢？那就是说还是怨过朕的吧？这些年，有时候朕自己都有些觉得不认识自己了。”嘉靖皇帝低低的嗓音带着一丝凄凉的笑意，为了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的皇位，他谁也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怕自己稍微心软一下，就不知道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死去。到最后，他甚至不相信自己。

  柳奕风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垂下视线并不言语。

  “她对你就这么重要么？”宁愿抗旨被处死，也不愿辜负她。这样强烈的感情他有些不明白也有些困惑，作为一个皇帝，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感情却似最奢侈也最不可靠的东西。

  “草民此生只愿与她一生一代一双人。”那日在绍兴那家客栈里清冷皎洁的月光下他对她就已经许下了今生不变的誓言。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与她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若此生不能与她相守到老，他不仅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更违背了自己的心。

  “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对他来说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美梦，身在皇家，从出身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为了这个尊贵的身份，什么都可以牺牲，爱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更是显得分外廉价。

  见柳奕风正在看他，嘉靖皇帝闭闭眼，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如果没有做这个皇帝，你和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事到如今，朕与你之间的君臣情分算是彻底完结了。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朕今生不想再见到你。”

  朋友？多可笑的称谓，他是他这辈子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可是从登上大位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望着他坚定地远去的背影，嘉靖皇帝的眼神分外复杂，有句话他从来没有说出口，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在他内心深处，他确是有些羡慕他的。

  但愿来生不再生在帝王家，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在心里逐字逐字的默念着，最终哈哈大笑起来，眼角莫名溢出一滴泪，在烛火的映射下，显得悲怆而又冷清。

  大清早，柳家庄的下人柳生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荷苑走了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那不是少夫人住的地方么？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他张大了嘴巴却发现发不了声，是少庄主，少庄主！过了好一会儿，破锣般的大嗓门开始兴奋的叫唤道：“少庄主回来了。少庄主回来了。”一时间整个柳家庄开始喧闹起来。

  “爹，娘。”

  “奕风，你这孩子，终于回来了。”青衣美妇人眼角泛红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儿子不是回来了么，看你怎么又哭了？”一旁的中年男子有些无奈道。

  “你自己不也是每天整晚睡不着么？”天天半夜起来练功，吵得她更是夜不安寝。青衣夫人没好气的道。

  中年男子抬眼看看一脸面无表情的儿子，有些微微尴尬，没有吭声。

  “是孩儿不好，让爹娘担心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回来，爹和娘高兴都来不及呢。”柳夫人的眼角有些湿润，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看来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这新娶的媳妇儿真的是改变了风儿许多，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不由对黎千隐又多出一份喜爱来。

  “爹娘，孩儿有事要和你们说。”柳奕风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的爹娘。

  “有什么事情，你说吧。”柳氏夫妇坐下来，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京城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柳家近期之内恐怕得离开京城了。”柳奕风直接道，有些事情越快越好，谁也不知道皇上哪天又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太后在慈宁宫内潜心修佛，不问世事，他应该会少些猜忌吧？

  柳晟皓洞悉的眼神望着儿子：“既然决定离开那就离开吧，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你娘喜欢南方湿润温暖的气候，要不就到南方吧。离开这里，咱们一家人一切重新开始。”

  柳家庄在京城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根基，底下的商铺，田地不计其数，就这样放弃确实有些可惜，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皇上若不论旧情，翻起脸来，那要的就是柳家上下几百条人命。要想一劳永逸，舍弃这些身外之物也没有值得可惜的。皇上肯放奕风一条生路，其中应该也包括如今的远走他乡吧。偌大的京城，他们柳家有生之年应该再也不会踏进一步了。

  “都是孩儿的错。”爹娘活了半辈子，如今却因为他还要经受离乡背井的磨难。

  “傻孩子，娘早就不想在京城待下去了，江南多好的地方啊。”柳夫人一脸安慰的道。

  “是啊，我和你娘在南方还没玩够呢，趁这个机会，正好可以一尝夙愿。”柳晟皓伸出手握住夫人的手，一脸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