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坊街的十条大小坊道，皆以灰沙水混合、铺了一层。

  凝固后，地面平整又结实。

  其余坊道仍在进行道路施工。

  清晨，李玦穿上自己做的牛皮溜冰鞋，来回溜了一圈。

  便在府门口，等武灵。

  武灵吃完饭出来时，看到府外的李玦，莫名高了不少。

  本来就比她高半个头，这下直接更只能仰视。

  走近了些，才看到她脚下穿的，不是长靴，而是踩着小轮？

  “宁香，要去哪？”李玦看着她问道。

  武灵顿了一下，才淡淡一声

  “陶化坊。”

  “嗯。”李玦应一声，然后蹲下身

  “我背你过去。”

  “？”

  武灵愣住。

  但李玦的目光灼灼，面具都遮挡不住一成。

  且内心本就……

  于是靠了过去，伏在她背上。

  李玦小心地背稳她，持续地躬着腰。

  幸好在控鹤监，苦练了四五年驾鹤功。

  腰力臂力，都不输当时的同僚。

  “抱稳了。”

  李玦话音一落，便背着她如狂奔般，快速飞掠路边的大小商肆。

  武灵先是惊怕，后隐隐感到刺激。

  手下意识更紧箍李玦脖颈。

  好新奇。

  “好厉害，这也是在控鹤监练就的功夫？”

  李玦灵活地避开路人，笑着自然答道

  “不是，是为了你练的。”

  武灵语塞，但内心很诚实的，心动一下。

  她的后背很有安全感，且很平稳。

  丝毫不怕速度太快，会有危险。

  抬眼环看繁华的大小坊街，又看向结实的地面

  “若天下的官道、驿道，都这般结实，该有多好。”

  李玦点点头，也不知她能否感知到

  “定会有那一天的。”

  到地方后，武灵便进入工监忙碌去。

  李玦在门口静等。

  脱下溜冰鞋，脚踝有些酸痛，毕竟承重不轻，但也还好。

  比在控鹤监时承受的强度，轻了太多。

  且现在，还是心甘情愿。

  ……

  晚上，如故般忙到深夜。

  但路程的极大缩短，使事牒处理完时，时辰刚过戌时（点）。

  日复一日地如故、侧躺在武灵背后，隔着一定距离。

  给她轻轻揉按肩颈，看着武灵那总让她失神的秀发。

  武灵的心防，已无法自守。

  她轻轻转过身来，侧躺着，与李玦面对面，却垂着眸子。

  李玦看着她的脸，心跳加快。

  时间过的真快，初见时，她脸上的稚嫩。

  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消失了些。

  但仍存七分稚嫩。

  许久，武灵才抬起眼神，看向李玦的脸。

  抬手，向上移开她的面具。

  久违的面容，一点一点展现。

  武灵诚实地心动，诚实地遵从内心，久久凝视她的脸。

  “原谅我了吗。”李玦鼓起勇气，微颤着话音问道。

  “我没有生气，”武灵心里，扬起酸楚

  “出入坊街，自沾惹尘埃，在宫里，不免沾惹脂粉。”

  “不是这样，”李玦贪恋地凝视她的脸

  “可以不沾惹，我只是总选最简单的办法。”

  “我有不沾惹的办法。”

  “我不想再伤害你了。”

  闻声，武灵心头汹涌。

  再压不住酸楚，抿着嘴，眼泪溢出眼眶。

  李玦向她靠近些，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未几，肩膀便一片先湿热、后湿凉。

  “我能看到你的心声。”

  “武灵，我爱你。”

  “明明你也很爱我，没理由爱不到结果。”

  “只要我敢不懦弱，我们就不会错过。”

  李玦抬手，抱紧她，自己的身躯，亦因懊悔过往的伤害行为而颤抖。

  武灵很想不再压抑内心，任由泪水溢出。

  但她不想这样，难过却又努力露出微笑。

  收拾好心情，武灵保持现在的姿势，问道

  “别人……看过你的身体吗？”

  李玦沉吟，然后摇头

  “除了小时候，阿父阿娘看过，就没有了。”

  “嗯。”

  武灵知道，她为了乔装，身体一直受着压抑。

  “那你愿意给我看吗。”

  李玦犹豫，倒不是害羞，而是……

  “我知道你为了乔装……”

  “这些天，每天晚上，你都在我旁边，都没法睡个好觉。”

  “要是不愿意，那你去休息吧。”

  “我没有生你的气。”

  “不是不愿意。”李玦苦笑，起身站到床边。

  只是，比起前面，后面更不想给你看到。

  面对着她，褪外袍。

  武灵坐起身来，像以前般，微笑着看着她。

  褪内衬时，李玦又犹豫一下。

  “害羞的话，就转过去。”

  武灵跪立在床边，将她转了过去。

  “诶，不是……”

  不知怎么说之际，武灵从后头，拉开她内衬衣带。

  内衬褪下之时，李玦瘦削却挺拔的后背，映入武灵眼帘。

  她愣住了——

  肩膀、后背、后腰，深深浅浅、数十道疤痕。

  疤痕是稚嫩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光芒。

  刺眼的光芒。

  武灵回过神时，泪水已率先滴落，心在颤抖。

  “这是……在控鹤监练功、留下的？”她唇齿微张，轻颤。

  小时候，皇舅还不是皇舅、而是舅舅时。

  娘亲抱着只有六七岁的她，去见舅舅。

  舅舅说“苦寒之地，寒风刺骨，夜无被褥”。

  她听不懂，娘亲也听不懂。

  也不知道买东西，要付钱。

  都是后来才懂。

  高贵的出身和身份，限制了她们，对贫穷的想象力。

  李玦匆匆解开白缎，将内衬重新披回。

  转过身来，才看到她竟在垂泪。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偷吃呢？”武灵看着她，泪光闪烁。

  问题问的，有些天真。

  “私府墙头那么高，爬不上去，要练了功，才能爬上去。”李玦笑着道。

  练功挨打很正常。

  控鹤监里，残忍的事很多。

  那些被捆绑住四肢、遭鹰鹫啄食至只剩骸骨，却仍还活着惨嚎的猫狗、人。

  那些在火房内，被活着缓慢蒸熟的马牛、人。

  那些死在神龙之变的同僚。

  还有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相比之下，练功出错挨荆棘鞭鞭笞，又算什么。

  只是这些，是我不想让你看到的。

  抬手擦掉她的泪痕，新的泪珠又滚落。

  “这些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身上便被紧紧扑抱住。

  李玦身躯一颤，心更重重一颤。

  下意识抬手，回抱住她。

  “原谅我了吗。”李玦嗅着她的发香，体香。

  这淡淡香气，让她着迷。

  “嗯。”武灵紧抿着唇，心仍在颤抖。

  若那一幕，和刚才所见，二选一，她愿意选前者。

  思绪纷乱间，抱住她的力道，越来越用力。

  扶武灵躺下，而后侧躺着抱住她。

  拥有的感觉，真好，不上不下悬着的心，终于能落定。

  武灵昂起脸来，凑上她的唇畔。

  仍是小心翼翼的轻轻亲吻，迎来的是生涩却主动的回应。

  情不自禁，覆拥住她。

  意识沦陷奇妙的电流中，久久不能自拔。

  甚至想不顾一切，沦陷更深。

  颈间被她搂的很紧，几乎喘不过气。

  一个不愿被松开。

  一个不愿再失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