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了晚饭，薛蟠自带着程灵素辞别母亲妹妹。论理像程灵素这样妾室，虽不算正经的当家主子，但也都会有自己独门立户的小院。只是今日回来的匆忙还来不及收拾，再加上前往京城启程在即又住不了几日，小两口便干脆一同往薛蟠的旧屋那边去了。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薛蟠回头笑道：“看来我母亲很喜欢你啊，”

  他原本还担心程灵素来历不明，对被薛姨妈不满针对，但看着席间她满身轻松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薛姨妈本就是个慈善良人，虽自幼生长在深宅内院，但却并未学到许多阴损歹毒，骨子里却只是个毫无城府算计的小妇人罢了。

  程灵素笑道：“母亲她人很好，你那妹子也很随和。听说我如今渺然一身，好一通安抚劝慰，生怕你做生意脱不开身，冷落了我，还特意给我找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服侍。”

  薛蟠这个小师姐少时命运多舛，很早便与父母亲人阴阳两隔，虽说后来有无嗔和尚和薛蟠陪伴，但母爱与姐妹之情总是难以用其他情感去替代的。如今见她能与薛家母女相处的融洽，薛蟠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至于那个“贴心人”，薛蟠倒也不陌生。

  他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那个小丫鬟，脸上虽还带着三分孩气，但却已有了三分姿色，尤其是额头间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记，更是显得乖觉可喜。

  她便是香菱。

  见薛蟠突然停下脚步向她招手，香菱登时被吓得一个灵激。壮着胆子一步三挪的走上前些，怯生生的叫了句“少爷”，手里却还不忘偷偷扯着程灵素的衣角。瞧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越发显得娇憨温和，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薛蟠正要逗逗她，却见连绳急匆匆迎面过来禀报道：“公子，那个应天府尹贾雨村来了，现在正在书房候着呢。”

  “贾雨村？”

  薛蟠眉头一皱。想想也知道，他这个时候过来多半是上赶着来示好拉关系的。照理说薛家即将对江南生意做出巨大调整，有贾雨村这么个应天府尹做官场外援，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动荡和风波，奈何薛蟠心里着实对此人膈应的很。

  光从对香菱的处置上，就能看出此人的忘恩负义和心狠手辣。要知道他当初未取功名之前，可是穷的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只能借宿在庙里栖身。若不是香菱的父亲甄士隐时常接济资助，他压根连入京考试的盘缠都没有，最多只能混个孔乙己的穷酸下场。

  如此的再造之恩，贾雨村却将其弃之脑后，可见此人心性凉薄，与其合作无异于养虎为患。

  若真让他成了势，日后保不准反受其害。但若不用，薛蟠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什么人来填补官场上的空缺，再加上贾雨村如今已经走通了王子腾和贾政的门路，即使他这边冷落了也对其仕途造不成什么影响，反倒凭空对了个敌人。

  思及此处，薛蟠心里顿时没了兴致，草草交代几句就领着连绳去了。

  程灵素原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大概进程，自然对贾雨村的名字也不陌生，倒也没吃味薛蟠深更半夜把她们丢在一边。只是她正想着回屋里歇息，却见身旁香菱长舒口气，刚才崩紧的身板也软下去了。

  程灵素见状不由有些好奇道：“你好像很怕他啊？”

  “没有！怎么会！”

  香菱赶忙不迭声的否认，但是眼瞧着程灵素小胳膊细腿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偷偷小声道：“大爷脾气不好，一不高兴就要大耳刮子打的人吐血呢！听说这次他在外面又练了功夫，说不定要一拳头就把人打死呢。奶奶日后可千万小心些，莫要惹少爷生气。”

  这，，，，

  程灵素听的哭笑不得，敢情香菱是被半年前薛蟠打人的样子给吓到了，担心自己以后要在拳头下过日子呢。她也当真是个心善的，须知这喜怒无常又爱打人的话，怎好当着薛蟠枕边人去说？就连程灵素这心善的难免不喜，要是换做个心机狠毒的夫人，说不定用这一个把柄便要炮制死她。

  有心替现在的薛蟠分辨几句，但瞧着香菱可怜巴巴的样子还不忘担心自己，程灵素却又不好直接拂她的好意。只得像哄小孩似的，先轻声安抚道：

  “万事有我呢，你小心伺候着便是。再不济，他总有出去做生意的时候，到时候你就不用怕了。”

  “嗯，正是呢！”

  香菱一听，顿时觉得以后生活还是有些指望的，皱巴巴的小脸便瞬时舒展开了。连连点头赞同道：“太太和姑娘就很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守着过日子。对了，姑娘还教我学了好多字呢，，，，，”

  不提香菱是如何给程灵素描述，薛家没有呆霸王时是何等的美好。却说薛蟠径自走到书房，只见椅子上端坐一人，虽未着锦绣官服，然生得腰圆背厚，更兼剑眉星眼，倒是天生便有一副忠良能臣的气派。

  想不到这贾雨村心思狠毒，皮囊却生的不错，难怪从甄士隐到林如海，乃至后面的贾政、王子腾，未及深交却都对此人另眼相看。

  薛蟠对他上下打量一眼，便径直坐下淡淡道：“前日我身上的官司，多亏贾大人费心了！”

  “薛公子哪里话！”

  贾雨村赶紧起身，诚惶诚恐的一躬倒地：“学生初入官场又少经验，之前出事不周。要不是连总管指点，差点让公子的事情除了差错。学生今日就是特地来向薛公子请罪的，哪还敢居功呢？”

  说着他居然真的就要跪下了，要不是薛蟠赶紧好言安抚几句，说不定还得磕几个呢。后来听说薛家要整顿生意，贾雨村立刻拍胸脯保证道：

  “公子放心，这次学生定然不负所望。城中商铺的事情，但凡有哪个泼皮无赖敢造次，只消知会一声，下官立刻就派人将他们拿了！”

  “如此便好！”

  薛蟠点点头，随后便端起茶杯自顾自喝异一口。贾雨村闻琴弦而知雅意，知道他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立刻又起身推说天色已晚便要告辞。

  今天从薛家府门出去的人似乎都很高兴，贾雨村上了轿子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

  金陵城并不是个好待的地方，身为太祖龙兴之地，此处虽然钱粮富硕，但达官贵人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区区一个四品府尹有时候说话连放屁都不如，一个不小心还极有可能得罪哪个不该得罪的人。

  贾雨村不想在这一直蹉跎下去，他但虽已经靠着林如海的荐书走通了贾家的门路，可贾政身为工部员外郎这么个五品京官，能给自己补上应天府尹已经算是极限了。再想更进一步，就只能指望着身为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了。

  前日他摆平官司后，便厚着脸皮给王子腾写信邀功。今日名义上虽是磕头请罪，又接了个麻烦的差事，但总归是如愿以偿的走通了薛蟠的门路，而他自然也会想办法让这番谦恭的表现落到王子腾的眼中。到时候他在送礼到京城一番运作，，，，，

  贾雨村心里不由开始盘算：等他帮着薛家捋顺了生意，脑袋上的乌纱帽应该也就能换换了。哈哈哈！

  他心里正美，却不知经过今日之事，薛蟠对自己的忌惮反倒又多了几分。

  论地位贾雨村是堂堂四品府尹，论年纪他更是能给薛蟠当爹了，可此时竟毫无脸面的跟个奴才似的。所谓“能自判命者，能杀人”，今日他肯折节屈膝，日后也定然睚眦必报。

  “贾雨村，，，假语村言啊，，，，，”

  薛蟠低声念叨着，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晃了晃手中茶杯，仰起头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脸上便露出一丝冷笑。

  却说薛蟠吃过晚饭的时候，本就天色已晚，再加上被贾雨村这么一耽误，等他回到旧屋时，程灵素她们两个却早已先行睡下了。

  薛蟠走到床边，只见香菱窝在程灵素怀中睡得正熟，那张刚摆脱稚气的小脸看上去煞是可爱，兴许是被撩开床幔露出的凉风吹着了，香菱还小猫似的往被子里拱了拱。

  屋里唯一的一张床就这么被霸占了，薛蟠又不忍叫醒她们，只好重新返回书房对付一宿。

  薛家祖上曾被封“紫薇舍人”，曾受命在御书房行走，自然文采斐然。而书房中的藏书也颇为丰富，从经史子集再到字画碑拓，可谓应有尽有。只是之前薛蟠素来不喜读书，即便有感兴趣的也是古今小说，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之类，自然不会过来。于是偌大的书房竟空闲下来，反倒是薛宝钗长大后常在这读书写字。

  薛蟠端着烛台在架子上仔细翻找一通，这才在架子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卷族谱文书。掸掉上面的浮灰，在上面仔细查阅之下，发现自己所在的金陵薛家竟和江湖上的金针薛家乃是一家同源。

  说起这神针薛家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方豪门，但因为其家传的功夫全在那枚绣花针上，故而数百年来家族的嫡系传人尽皆是女子，男子则始终难得真传，只得分宗另谋生路。

  薛蟠祖上这一脉，便是因此从金针薛家独立而出，只不过此人当真是极有韬略的，虽武功平平但却智计百出，曾辅佐太祖皇帝龙兴，得封紫薇舍人。而后在朝堂宦海中急流勇退，利用人脉在江南一手创办了薛家商会，虽不得名留青史却也攒下几世花不完的荣华富贵。

  而薛蟠突然想起查阅族谱，也不是偶然的心血来潮，而是今日下午族老上门时，金针薛家也在其中。他对这些江湖中独门独户的家族本没什么印象，但奈何这薛家里却有一位极为出彩的人物。

  薛冰，江湖诨名“冷罗刹”，听说因性格泼辣故又素有“母老虎”之称，隐约还有些风传说她和陆小凤乃是旧日的老相好。而薛蟠却知道，这姑娘实际深藏不漏，最隐秘的身份却是“红鞋子”姐妹里的老八。

  薛蟠并不认为金针薛家会无缘无故的跑来认亲戚，而山西截胡青衣楼财宝的那件事，他又自信做的足够隐秘。剩下唯一的可能，便是红鞋子组织是想通过自己寻找独孤一鹤财宝的下落。

  当年大金鹏国君臣流落中土，那笔惊世之财也被一分为四。如今金鹏王、霍休、阎铁珊皆已落寞，只剩属于独孤一鹤的那份尚未动用。而独孤一鹤死后唯一能托付宝藏的人，除了王朝旧臣阎铁珊外，也就只有关门弟子薛文龙了。

  至于“三英四秀”嘛，，，，呵呵，还是算了吧！

  薛蟠把族谱扔在一边，躺在椅子上盯着烛火暗自思量。这件事情明摆着是躲不过的，红鞋子组织的情报能力之强，就连青衣楼对上都要屡屡吃瘪。即使想办法支开薛冰，暗中也会有无数双眼睛偷偷盯着他。

  与其这样，倒不如大方一些，就势把薛冰留在身边。起码自己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行事时本就占了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