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看到喜儿的一瞬间，眼睛立即冒光，救星来了啊！

  终于有借口开口了！

  轻微的抖动了两下拂尘，小德子的声音谨慎小心，“皇上，娘娘派喜儿姑娘过来问，您今儿个还在坤宁宫用膳么？”

  听到“娘娘”两个字，皇甫焱似是才回过神来，缓缓的转过头，瞟向门口，音色带着久未开口的突兀低沉，“嗯，让娘娘先吃，朕随后就到。”

  “是。”

  皇甫焱第一次体会这样的心情，每向前走一步，都想要向后退却的惧怕，他今天没坐轿子，踏着千层底厚的金靴，心里明明不坚定，却一步步却坚持地迈向那个令他胆怯，也许真相揭开会将他击溃的地方。

  初秋的晚上是极冷的，肃风掀起了他身上深紫色的披风，猎猎扬起，徒添了几分萧瑟，小德子在后面看得难受，他高贵狂妄的主子什么何苦要这么作践自己？

  顶着被皇上发火大骂的危险，上前提醒主子，“皇上，坤宁宫离这儿可不远呢，咱们还是坐龙辇吧，夜里风大，小心伤了龙体。”

  混乱缥缈的思绪被人打断，皇甫焱摇摇头，坚持自己的行为。

  他每向前迈一步都数着，每靠近坤宁宫一点就更加把稳慎重。

  他们怎么会懂，他只有在这漫漫的长路上，拖延下去，才能思考清楚自己到底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他要想出一个好对策，一个她即使知道实情也不会离开自己的策略。

  皇甫焱漫步走到坤宁宫的时候，庄思瑶已经用完膳睡了，听到宫女这么说的时候，他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皇上，娘娘给您留了饭菜，要现在用膳么？”

  “不用了，都退下吧。”

  “是。”

  皇甫焱自己宽了衣，轻手轻脚的躺在庄思瑶身边，不知她是被他吵醒了还是一直就没睡的等着他，她的眼神清明的如天上的繁星，亮的他心里发颤，“皇甫焱，我们谈谈孩子的事。”

  怕什么，来什么。

  皇甫焱瞳孔骤缩，眼底掠过恐慌，拉着被子的手指僵硬微颤。

  庄思瑶安静的看着他，他每一个表情都被她看在眼里。

  皇甫焱努力压下心里的慌乱，立即闭了眼睛背对着她躺好，不愿多说的样子做的很足，“瑶儿，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看着他心虚的动作，庄思瑶心里微凉，也有些不可置信，难道害自己滑胎的人，真的是这个每天都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么？

  庄思瑶坐起身，如瀑的青丝瞬间洒满她的脊背，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愈发的冷艳。

  她掀开锦被，越过皇甫焱下床，黑亮柔软的发丝如黑色的绸缎一样，随着她凌厉生风的步子在背后飘飞。

  皇甫焱一惊，立即起身，声线紧绷，“你要去哪儿？”

  她的背影单薄冷峭，倔强决绝。

  漠然清高的气质仿佛随时可以摆脱自己。

  “你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么？”庄思瑶的话讥诮不带温度。

  皇甫焱急急的下床，从背后拉住她还欲往前走的手，“大晚上的，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庄思瑶听到他这句话刻薄的笑了起来，“我想跟你谈谈，你不跟我谈，我心里烦，出去散散步也碍着你的事儿了？皇甫焱，你还讲不讲理了？”

  皇甫焱的紧张散去了一些，脸上布满着没有措词好的尴尬，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我……我以为你要……”

  “你以为什么？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按照你的想法来想别人？”庄思瑶低冷的笑着，语气里有几分的咄咄逼人。

  人似乎都有一个弊病，只要开始讨厌一个人，他做什么你都会反感，甚至连之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儿也都能一个个的翻出来，如数家珍。

  “我离开烈焰国是因为你太过残酷狠绝，我和骠骑大将军站在一起，你就能把箭射过来，眼睛眨都不眨，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么？你知道我的心有多寒么？我刚认准了你，决定永远跟你在一起，你就彻底打碎我的想法，用行动直接的告诉我，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根本就比不上你的皇权！你为了维护皇家的尊严甚至都没想过万一箭有偏差，死的就是我！”庄思瑶怒目而视，脸色涨红。

  皇甫焱手足无措，嗑嗑盼盼的解释，“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那样想过。”他只是受到别人的威胁，一时冲动，才做出那样的行为，但他对自己的箭法是自信的，他怎么可能会伤害到她？

  至于皇权，他怎么会在意？他在她面前向来没什么面子，又怎么会想着牺牲她来全了皇家的尊严？

  庄思瑶深吸一口气，心里的许多不快因为他的狡辩迅速滋生，态度也愈加冷硬，“你向来狂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了逼我出来，你就去屠城，你可想过那五座城池里的百姓都是无辜的？你可想过他们的家庭支离破碎，亲人会有多伤心？你总是这么任性胡闹，从未替别人想过……你可曾想过你用这样的方式把我逼出来，天下人会怎么看我？红颜祸水？还是祸国妖姬？为了见我一面，五座城池的人都成了鬼魂……”

  皇甫焱定定的看着她，那些无辜的生命在他眼里本就不屑一顾，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冷嗤轻蔑的说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不同，他喜欢的女人已经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他怎么能让这种印象加深……

  他恳切的看着庄思瑶，局促的为自己之前的嚣张跋扈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是这样……”

  庄思瑶似乎又抓住了他言语里的话柄，揪住不放，“你没想到是怎样？你做每件事都是这么的任性冲动，甚至我从水域国回来，你是不是还怀疑……”

  仅有的理智让庄思瑶止住了下面的言辞，有些东西就像是一层窗户纸，不宜捅破。

  夫妻之间吵架，一般都是相互撂狠话，数落对方不是，话怎么尖酸刻薄，怎么能往对方心窝子里戳怎么说……

  但皇甫焱一声不吭，互骂的场面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场秀，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大声指责和控诉，皇甫焱不敢怒更不敢言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受气包，任她蹂躏。

  庄思瑶看着这样的他，渐渐收了自己刚才爆发的气场。

  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是爱她的……

  一个性格暴躁的男人，可以容忍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他，除了爱，也一定是宠到了极致。

  就冲这些，她就不能把话说的太绝。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收不回来了，何必非在对方心口上划上一刀，留下一道疤，更何况，她都不是很确定真相到底是什么。

  皇甫焱紧盯着她的表情，生怕她说出后面的话，他谨小慎微的从桌子上端了一杯水，递给她，讨好意味尽显，“你说累了吧，喝口水，喝口水就不累了。”

  他特别害怕从她嘴里听到那些要离开他之类的决绝的话，她可以打他骂他，但是不是能抛弃他！绝不可以！

  “你别出去了……夜深了，外面冷，咱们睡觉吧……”皇甫焱小心的拽着庄思瑶淡紫色的衣角，带着心虚的紧张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孩子，咱们以后还会有的……你别生气了……我会对你很好的……”比所有人都对你好，所以你别走。

  庄思瑶闻言，心里一颤，仿佛有什么划过心尖，刻下没入神经的刺痛。

  他唯命是从、小心翼翼的样子，带着三分讨好、五分珍惜、两分胆怯，这样的皇甫焱让她觉得自己特别十恶不赦。

  庄思瑶淡淡的笑了，抛开内心的繁复纠结，只为男人此刻纯粹的真心，她笑得如清晨带着露珠的娇嫩的花，神色放松，仿佛刚才的争执根本就不存在。

  “你饿了吧？回来这么晚，肯定都没吃东西，我让厨房重新给你弄点儿膳食……”

  皇甫焱绷紧的肌肉和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突然咧开嘴笑了，一扫刚才的郁气，整个人充满着朝气和活力，高兴地抓住庄思瑶的手，使劲儿的在手里攥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兴奋的情绪，一直冲着庄思瑶傻乐傻乐的乐呵着。

  庄思瑶默默地撇开头，仿佛被什么刺痛了眼，从她认识皇甫焱起，他就是邪肆狂傲的，没人能让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做什么，更别提这么唯唯诺诺，委曲求全。

  皇甫焱一看庄思瑶的表情不太好，立即收了自己快咧到耳朵根子的嘴，原本闪着晶光的眼睛也收敛了光芒，硬生生压抑着心底的开心，垂着头，不错眼珠地看着庄思瑶的每一个表情，轻轻拉扯着她，“瑶儿你别生气，我带你去吃饭。”

  他求的不多，庄思瑶只要不跟他生气，不提孩子的事儿，他就满足了……

  皇甫焱穿了件外衫，在两人共放衣服的衣架上找到了庄思瑶的单衣，双手撑开站在庄思瑶面前，眼神期待，意思是想为她穿……

  庄思瑶眼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伸开双臂，随他了。

  皇甫焱心中升起小小的喜悦，她不拒绝自己就代表着原谅……

  为庄思瑶穿了件略厚的单衣，小心的在她身边跟她一起从内殿出来，召唤几个太监宫女把菜都端上桌，察言观色的急忙为她拉开座椅，站在她身边，自然的为她夹她喜欢的菜。

  小德子见状头埋在衣服里，当没看到自家主子的奴性。

  容嬷嬷也惊讶的吃了一惊，不是没见过皇上给主子夹菜，只是皇上现在这姿态真跟个伺候娘娘吃饭似的小宫女似的，伏贴的她简直想撞墙！果然跟着皇后娘娘混就能不断刷新自己的认知！

  皇甫焱不觉的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非常开心，这里的人没人理解他的高兴，能这样给瑶儿夹菜，是他的幸福，能夹一辈子多好，他做梦都会笑醒！

  他越夹越起劲儿，甚至觉得自己伺候人的本事不比那些深喑此道、千锤百炼的小太监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