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道爷里面请，请问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呢？

  顾老道师徒二人刚一走近客栈门口，眼尖的小二便将抹布往肩上一甩，脸上堆笑，热情地迎了出来。

  “先上壶好酒，再切一斤卤牛肉，盛两碗干饭，有什么下酒的小菜，也一并上两碟来。”

  小二愣了一下，还以为听错了，道门可是有规矩，不许门中弟子吃牛肉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不会少你的银钱，再给我二人留一间房，无甚要求，干净敞亮些就行。”

  顾老道瞪了那小二一眼，径直走进客栈，往角落处寻了张桌子，一屁股坐下。

  小二得了吩咐，应下一声便跑了，却不去后厨，而是走向柜台。

  “掌柜的，那二位道爷，说是要喝酒，还要了一斤牛肉，这……”

  “客人点了什么，你自去安排就是，这些事情何必过问，他们既不担心自家道祖降罪，哪里又轮得到你来多嘴。”

  掌柜头也不抬一下，自顾翻着账本，打着算盘，似是不以为然。

  他这家客栈紧挨着官道，南来北往的旅人多的是，便是吃肉的和尚也见过不少，何况两个道士。

  小二告罪一声，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这间客栈不大，却也做的是前店后院的布局，大堂摆了七八套桌椅，算上顾老道师徒二人占着的一桌，这会也只坐下了三桌客人。

  还在许郎中家里时，顾老道便问明白了官道的方向，二人下了莽山，沿着官道走了三四个时辰才看到这家客栈，一路上滴水未进，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顾老道已是渴得不行，还没等酒菜上桌，一把抓起早备在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如鲸吸牛饮般喝起来。

  这客栈上菜的速度也还算利索，未让客人久等，顾老道才放下半满的茶壶，那边小二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酒菜，看顾老道打了个饱嗝，讪讪地恭维道：“老道长真是海量。”

  顾老道甩甩手，等那小二识趣走开，这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先是嘬了一口，细细品味一息，然后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菜来。

  “先前急着赶路，一直没问，你在许郎中家时，那般变化是怎么来的？”

  顾老道用几乎只有徐行邈听到的微弱声音问道。

  “实话说，我也想不明白。”

  徐行邈夹起一片卤牛肉，丢进嘴中细细咀嚼着。

  “今日运功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一样是循着那十二正经，运转小周天。”

  徐行邈放下筷子，问道：“会不会，是本门功法出了什么问题？”

  顾老道举着酒杯，摇头说道：“不会。”

  “那《菽元真君演灵要诀》是我们这一法脉的根本，我们‘演灵门’中的‘演灵’二字便是出自那里。”

  “在你入门之前，《演灵要诀》便已传了上百代人，若真有什么问题，你太师公、我师傅，不可能没有一点言语留下。”

  “且不说师傅我从未听过有何问题，便是有问题，我修行这门功法的年头，比你活着的时间都长，又怎会不知？”

  “虽说你已凿通了十二正经，如今凭着一口清气，也能使些微末术法，但毕竟还未疏通任督二脉、开辟炁海，运功的时候，又哪里有能力使出那般变化？”

  徐行邈问道：“也许是误打误撞之下，我将那《演灵要诀》修对了，又或是修岔了？”

  顾老道摇头，道：“虽说本门传人确实一代不如一代，历经千百年，那《演灵要诀》也偶有部分失传，但不管是练对了还是练岔了，那般变化，都不该是凭你的修为能施展出来的。”

  “我入门跟师傅修行的时候，你太师公还在世，凭着他已筑下道基的修为，也未曾能够使那枯木再生枝芽。”

  说到这，顾老道酸溜溜的，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小子，冥冥中或是得了什么机缘也说不定。”

  “虽说机缘难求，但这事发在你身上，发生在我派门人身上，未必是好事。”

  顾老道沉吟道：“你可还记得，你太师公是怎么没的？”

  “记得，太师公是在除妖，在救一个凡人的时候，使用了本门术法，正巧被芝山派的人看到，后来那芝山派便派人将太师公掳了，太师公不愿泄露本门功法秘密，这才自绝而亡。”

  “师傅已跟我说过不下五遍了。”

  顾老道颔首，道：“嗯，记得便好。”

  “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事。”

  “哦？”顾老道已喝饱了酒，放下酒杯，夹起一块卤牛肉，细嚼慢咽，这才问道，“你一贯聪慧，还有想不明白的事？”

  “那些邪修将凡人视作饵料，凡人便视其为仇雠，便连我们这般人畜无害的修士都受到了牵连，这我可以理解。”

  徐行邈叹一口气，继续问道：“可同为修士，为何那芝山派却要对太师公下手？”

  顾老道放下酒杯，语气有些无奈，道：“那芝山派是炼丹的，漫山遍野地搜刮灵植，偏偏这世间，就我本门功法可催发活株，使其加速演化。”

  “对于那些采药炼丹的宗门而言，《演灵要诀》便是无上至宝，但凡被他们得知世间有这般功法存在，又哪能不像饿狗一般扑过来？”

  徐行邈了然，低头不语。

  “如今这功法又在你身上有了异变，师傅估摸着，却是弊处远大于利处。”

  “你若想往后过得安生些，要么便舍弃了这身修为，忘了功法，从此隐居，好好当个凡人，娶妻生子，忘情于市井，倒也是件乐事。”

  “要么……”顾老道沉吟道，“便寻一名山大教，这辈子便给他们伺弄灵植，虽说过得不自在，但好歹是免去了性命之忧。”

  徐行邈抬头，问道：“师傅既然能给我这个建议，为何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浪荡天涯，不寻一庇护呢？”

  顾老道苦笑一声，却不言语，又端起了酒杯，自顾喝着闷酒。

  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

  “有酒岂能无客？二位道长闲适于此，倒是叫小僧一顿好找。”

  顾老道抬头，徐行邈望向身后。

  “你是？”

  “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