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破
作者:破晓荆棘      更新:2022-05-02 05:01      字数:11307
  从望北城的南城门起,直到十多里外的拥蓝关,这一大片地域中,此时满是鼎沸人声,但却了无欢音。

  在巡城卫和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黑衣鬼狐的强制命令下,所有的百姓,都带着失措惊慌和万分不解,离开了自己的家。

  望北城中,足有近十二万人口。最开始,城南的人家先接到了消息,大部分都被平安快速地遣送到了拥蓝关中。

  拥蓝关是在战时,用来作为屯兵之处的简要场所。如今,关中除了少部分军用的粮草马匹和军械,已经被望北住民占的满满。

  但在之后出城的百姓,就只能停身在荒野上。拥蓝关这时已经封了关门,任人怎么叫喊,也不再打开。留驻在此的军官,还没有傻到做出这等会造成混乱的火上浇油之举。

  从望北南门,到拥蓝关前,密密麻麻地人来回奔走。呐喊和哭音此起彼伏。大多数人,连身边的细软都来不及仔细收拾就跑出了城,只有零星的人家牵出来了车马。

  而拥堵的最为严重的地方,是在架于蓝河两岸地青石桥上。各种声音嘈杂,鸡鸭猫狗乱串,惊得拉车的骡子毛驴都差点失控。已经走过了桥的人,再想回头,已是万万不能。

  过桥去南边的,去北边的,过了南边发现孩子亲人不见了,再想回去找的等等等等,整个地在桥上堆成了人团。任凭当中的士兵和鬼狐如何指挥呼吼,也没法将此处的民众梳理开。

  然而,这还算是情况良好的。

  大多百姓,都是糊里糊涂地就被勒令出城,不忿和愤怒之民大有人在。直到有位巡城卫被一个和自己的老父母失散的汉子用榔头打在头上,这场时刻都会掀起的骚乱顿时生出,然后再也压制不住了。

  还在陆续出城的,与再想进城的人,又将城门也堵地死死。

  暴怒的一批人群,踩着几个倒在地上的百姓和士兵的尸体,一股脑地绕向了城西。远处观望的人见状,也连忙转头跟上。

  不料,没过多久,又听见西边传来了阵阵大吼和尖叫,伴随着无数声巨响,看着雨一般地碎石与砖块从城墙上头的天空中冒出落下,惊恐的人们才刹住了脚步,全然没了主意。

  轰轰嚷嚷地喊声,议论声,讲话声,哭声,在此刻,突然尽被城中传出的无数崩坍声遮住。

  原野上安静了一瞬,近九万人的心跳,在此时同步。

  下一刻,喊声,议论声,讲话声,哭声,更大了。

  而于城中,不提牲畜家禽猫狗,还有尚没撤离的人。

  有些还尚在睡梦,有的在四处搜寻亲友,有的因为眷恋财物,有的完全无视继续守家……另外,就是从销金河战场上撤回的伤残,和跑也跑不快的老幼们。

  这些人要面临的,是从城西开始,向半个城中抛飞砸下的砖石瓦块。和前一会儿还好端端地,这一刻就会忽然整个塌成平整一片的残骸的房屋。

  还会有零星的几个穿金色衣服的人,用手中的火把在各处燃起大火。城内四处,都有在交手的修行者,哪处街道巷口,都会忽然爆开一团团地凶猛气浪——

  灭城之灾,忽然降临。

  ……

  ……

  ……

  少阳山中。

  整座大山,颤抖地越来越剧烈。尤以此处,震感最盛。

  这里,是被一片黑雾所笼罩着的地方。从空中看下去,就像从少阳山里,长出了一只黑色的眼睛。最开始,这只黑色眼球里,还有一丝丝银色光芒从中闪动一下,现在,这块区域已全为墨色。

  透过浓密雾气,在黑色眼睛的最中心,有一位半跪着的女子。

  整一夜,她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到此刻,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咔嚓。”

  覆在她脸上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

  在周围,那几十个悬浮在空中的字符,半点银色,都没有了。

  最后的几十缕如丝银华,一点,一点,没入了她的颤动手心。

  “先贤的精神之火,到此熄灭。”

  “一如,那日在天启的你一样。”

  “我魅族身,与世同存,朝阳之身,心却化鬼……”

  “就这样吧,让我的灵魂,与这大千世界一同,走向凋零……”

  所有的,都已带上了最沉重的黑色的字符,在女子挣扎着站起的同时,开始解体。

  山风起了,没有一丝黑雾被卷走。

  那些字符粉碎后,所留下的灰烬,在风里围绕着她。

  女子从黑氅中探出了手。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能抓住。

  大山的震动停止了。

  宛若晴空霹雳,巨兽张喉,恐怖的音潮,和冲飞天际的黑雾,在少阳山中炸起。

  女子纤瘦而虚弱的身体,同样随着气浪与乱石中,飞出了长段距离,滚倒在了一处岩石缝隙中。

  在此处的黑雾升腾散尽之时,露出了这块已经是片草不存的空地。

  地上的空间,裂开了。

  不属于人间的死寂气息,顷刻喷泄而出,缝隙也被扩得越来越大。

  衍生,破除。

  ……

  ……

  ……

  距此几里外,少阳山上。

  “那是……什么……”

  甄陶指向一下在山里冒出的黑色气旋,惊声说道。

  为了躲避滚石,和防止山体崩塌,几人在刚刚转而上山,这时,正站于一处山峰之顶。待到山震刚刚平复,就看到了这一出异象。

  “这种东西……很像昨夜在院中,和那个黑臣一同涌现的黑雾……”晏离皱眉说道。

  “难不成,那里还会出来这种东西?”游云道。

  秦临川注视着那里,重又抽出了剑。

  “我等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秋熠笑了笑,点头道:“能亲身感受一下你们所说的那种玄乎场景,倒也是不错……”

  “嘿!这有个问题……”几人最后,魏渊海忽然说道。

  “什么?”秦临川回过头。

  魏渊海没说话,抬手,指向了山下。

  众人顺他的手,看了过去。

  老人指着的,是在少阳山脚的望北城。

  城池四面,已尽被一层不知在何时,不知从何处漫起的黑雾围住了……

  ……

  ……

  ……

  烟尘扑面,银芒迸溅,云树已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用心伐劈在了魍魉的刀上。

  这种速度,这种力量,乃至他的如此高大的身躯,都是在之前从没有想象到的。

  但来不及体会这种感觉,胸中沸腾着的战意与愤怒,早就驱使着自己,以这幅身躯,在脚下的城池中,与魍魉展开了这场对决。

  在脑中凭空多出来的对这些黑臣的强烈憎恨下,云树以巨大的心伐,斩出了霸下。将魍魉震退了几大步。

  在脑中凭空多出来的一往无前的决绝下,于两者的兵器再次相碰时,在引发的城池震动和身躯疼痛中,云树不退反进,先一步崩开了魍魉的刀,挺肩狼突之下,再将魍魉撞退了足有两个坊长的距离。

  是那些光芒,是那颗银色的树,是那些正在燃烧着自己的万千灵魂,赋予了这些——

  狼突后的熊咆式,纵向的以心伐挥出的大圆,将魍魉的黑刀直接斩断。当云树再次举起心伐的同时,发出的一声狂吼,令他自己都感到震撼。

  那是在自己的胸膛里,酝酿出来的一记雷声!

  这些它们赐予的力量,让只在意生境界的他,触摸到了只有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们,才能具有的光辉!

  云树毫不怀疑,他现在的每一刀的威势,甚至比之前那个挥动巨锤的魍魉还要强大,破开望北的城墙轻而易举,每一刀,都能带出吹飞一队人的狂风,轮出的散逸刀气,都能轻松地将地面划出深沟。

  除了那些多出来的,和增强了好几倍的情感外,他生出了只属于自己的喜悦——我,在以这样的境界战斗着!

  这是什么境界?

  这是什么境界?!

  他不知道。

  神启?通天?王级?甚至是,神王?!

  这无法用言语将它表述出来,云树只能做到,沉浸在如此浩瀚的伟力中,带着那些银光和意念给予他的决心决意,用所能达到的极限力量与速度,一刀连着一刀地向魍魉挥去。

  ……

  ……

  ……

  远方的山岗高处,一个模糊地人影停在了这里。

  当他抬起头,看到了城中的两个正在死死搏杀地巨型身影时,百里天涯直接怔住,随后蓦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让我意外了。路上,我一大半的想法,都觉得你这个可怜又弱小的家伙,会消亡在黑臣的手上。然而,真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景象。”

  说完,他缓缓坐在了高坡上,脸上满是笑意。

  “由于我在大裂隙的灵魂,下意识做出来的呼唤,将你拖进了这个世界。连我都想象不出,从一个近乎凡人的孩子,是如何能在大裂隙中坚持了这么久,并能逐渐强悍起来。你真得,开始让我对未来产生了希望。我该为自己,不,我该为你,献上我的敬意……云树。”

  “距离太近的话,我们的力量都会被削弱。就让我先欣赏一下,这种当今时代的人们,从未亲眼目睹过的战斗吧!虽然是远古的魅族灵魄赋予你的力量,这种形态,也只能持续不到一刻的时间。但现在的你,的确是继我之后,神州之上出现的第二个——圣灵者!”

  ……

  ……

  ……

  望北城,城主府。

  “将军,城中应该还有一些残余的皇王卫士,他们在趁乱纵火杀人!全城的建筑都在离奇地塌毁,震颤从没停下过,我们得尽快将百姓疏散出去!”陈文豪在听了急匆匆来到的下属的汇报后,跑到梁镇阿和殷赤原的身前说道。

  “那些皇王卫士,是想彻底捣毁这座城!”殷赤原眉宇间都是愤怒和痛楚。

  “将这里所有的鬼狐都带过去。”梁镇阿道。

  “还有我的暗卫。”殷赤原再转头看了下南葛,补充道:“将那二十名伏刀卫也加上。”

  陈文豪当即领命,开始招呼人马,南葛与殷赤原也开始去下达命令。另一边,姬华拨开搀扶着他的手下,来到梁镇阿的身旁,低声道:“将军,还在屋中的那个东西……”

  “我知道。”梁镇阿望了望书房,那里一直都有几个鬼狐把守着,还没有人进去过。

  “我看到了,那件东西。”于鑫突然开了口,“狐王,你想怎么处理它?”

  “将它带回奉元。”梁镇阿看着他,再说道:“暗火侯殷耀的背叛,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也理到了一丝头绪。或许,它能为当年的华兴之夜,做出一点解释。”

  “它?!”于鑫上前一步,追问道:“你是单指的,它,还是……麒麟王的意志。”

  “如果真能证实我的想法,我会在得知结果时,告之与你。”梁镇阿说道。

  于鑫盯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可以。”

  随后,他转身走向了远处的贺风烈。九刀这时正搂着木头的肩膀,在吹嘘刚刚的那一幕,随后又抬手,开始比划起了刀式。木头起初一脸地忍耐之色,不过,听到他开始讲论起了刀式,便逐渐认真了起来。

  “行了,这种东西,何时说都可以,我们得动身去汇合大家了。一整山的红豺,估计他们此时,比我们要难过得多。另外,倒在城北的弟兄们,还在等着我们去送行。”于鑫向他俩招呼一声,示意两人随他离开。

  “对啊对啊!”九刀从台阶上蹦下来,回身对木头道:“一起走着?说不定,咱还能撞见几只不长眼的畜生来练练手!”木头寻思片刻,也是点头,跟上了他。

  “虽然贺重的这些手下,几乎都被解决掉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头……”于鑫边带着两人往府外走,一边自语道。

  “不对劲?还有啥不对劲的!”九刀一挥手,再往西边那片被邀月一式岁峥嵘造出的废墟指去。

  “该干掉的,咱也都干掉了,包括那个叫长孙什么的隐……王……”

  说到这里时,九刀突然呆立住,隐王两个字,中间隔了太长时间。

  “嗯?”于鑫听出他话里有恙,回头看他。

  “那,那个人呢,那个人呢?”九刀伸着手,喃喃说道。

  “人?”于鑫再掉头西看。

  只一瞬,他也愣住了。

  猛然回身,于鑫冲着府内的人大吼道:“别走!你们!谁都别动!”

  说着话,他已跑向了还在原地的狐王,一边指着西方再喊道:

  “人呢!人呢?!长孙红!长孙红人呢?!”

  所有人一听这话,立时如遭雷击,全都将头转过去。

  那一片废墟之中,刚刚倒地的长孙红,消失了。

  ……

  ……

  ……

  在一片虚空地域内。

  “诸位,感觉到了么?”

  于神兽之中,貔貅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咆哮,打破了已经持续很久的宁静。

  “衍生大阵破损了……”玄武的声音响起。

  “太遗憾了,我们还是没有赶上。”白泽说道。

  “这样的话,就只能动手了!”鹏鸟张开了翅膀,大笑道:“静静,现在,你就是希望!”

  站在神兽之间的女孩,闻言后,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露出了笑容。

  在她的上空旋转着的星河,光辉愈加灿烂。

  “大胆地往前走!我们都在凝视着你!”穷奇抬爪喊道。

  “帮我报仇!用我加在你身上的魅灵,摧毁掉那些又大又蠢的魍魉!”精卫举起了手中的巨型掩月刀,“若是我还能以人身随你出去,定会从衍生破损的入口冲进去,来回再驰骋五千里!”

  鲲鱼呲出了一排牙齿,“借着静希,我想我会再次体验到遨游在北海时的感觉。”

  白狐这时将两爪相对,在之间,生出了一个模糊地女子影像,体态窈窕,脸庞妩媚,那是申九的人身形态。

  “静希,这次你去往东州望北,可能会看到那位叫梁镇阿的将军,到时,你可以帮我向他带一句话。”申九说道。

  “什么情况?”所有神兽掉头看她。

  “只是一段尘缘罢了。”申九笑容略微大了些,瞬间风华绝世。

  ……

  ……

  ……

  大裂隙,望北城东。

  席卷着滚滚黑雾与烟尘,簌簌尘埃和废土在空中飘下。嘶吼的魍魉,再次将被空沙切割出得破碎身躯复原,黑刀亦同时重现,连续地三记横斩,云树的气力一时难续,退完再退。

  最后撤出的一步,身形终于稳住,云树侧头下视,在他的脚旁,就是魏渊海的酒馆。

  不到半刻,战场已从城南一路变到了城东。

  记忆中的那座无比庞大,用一天也转不完的城池,现在,就如同一张几步就跨过的沙盘一般。

  “原来,我们是这么小的存在。”

  云树心里忽然产生了这个想法,扬起了头,对向走来的魍魉。

  他看上去,貌似更高大了……

  突地,云树心中一阵悚然!

  不是魍魉在变大,而是,他在变小……

  那些银芒中的意志和精神,与身体中的力量,和灵魂中的力量,都在减退着。

  而引领着无数黑臣的魍魉的力量,似乎源源不绝。

  “……抱歉。”云树低声道。

  “我还是,辜负了你们。”

  挡不住的黑色狂澜,挡不住的枯萎之时。

  但是,当前还存在于心中的意念所传达给他的,没有遗憾,没有恐惧,没有颓丧,也没有安慰。

  只有——

  继续!向前!

  吾之魂未灭,吾之意未亡。又怎能言弃,又怎能,绝望!

  “向前!”

  云树大吼出声,再度冲锋。

  城中,银色巴蛇抬头。

  轰鸣。

  云树又一次踩到了酒馆之前,屈膝前突,银色蛟龙顶出。

  重响,轰鸣。

  魍魉将另一手上生成的黑色巨盾直接立在了地上,平刺的心伐在黑盾上撞开了裂隙。

  咆哮声中,云树脚入大地,硬是只退半步,一连串地如同滚雷的响动,在他的身体中传出,空沙刀风刮起。

  无数声鸣响,魍魉大盾离碎。

  “精彩。”远方,正在观战的百里天涯笑道。

  “是命运还是巧合?你跟随着老秦和老魏的脚步,而且,和主修意的我不同的,你是单纯修力,走得是那个姓贺的白痴一直坚持的道路……这样,倒也不错。”

  看到云树在刚停刀的刹那,就被上前的魍魉直接震飞,百里天涯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惜对贺王刀,你才学到了皮毛,更没有贺长安的反关节技。除了仅有的几式杀招,用刀太不通章法。时间不等人,这么早,就让你面对这个世界上最强的敌人,我很惭愧。”

  这个时候,大裂隙亘古不变的暗色天空,忽然亮了。

  百里天涯昂头,看向东方,苦涩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是我辜负了你们啊……”

  城中的黑臣,也在忽然明亮起来的光线中错愕了一瞬。而后,狂喜的欢呼同时响起。

  望北城东的少阳山上空,那里的天,出现了一个洞。

  那块区域的黑暗都消失了,呈现在眼前的,是天空。

  是人界的天空!

  又一声巨响,半间酒馆塌掉了。

  云树咳嗽几声,喘息着歪过脑袋,看着正被几块碎砖埋住的手臂。

  他回复到了之前的身躯,现在,连挪动一下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唉,感觉身体被掏空……”云树扯了下嘴角,低声说道。

  无计可施,无力可使,结局,也该来了吧?

  他能做的,就是让心再变得坦然一点儿,来盖过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

  可是,魍魉的刀,到现在也没有落下。

  沉重的脚步声绕开了这里,向东而去。

  “这是为什……”云树有了些惊讶。

  魍魉没有做出最后一击,绝不会是出自于什么怜悯。而是不屑,是他有了更重要的事!

  云树从砖块下拽出了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向后望去,看到了那片空洞。

  那是,一道门。去往人界的门。

  密集的脚步声,也从西边传过来了,魍魉把云树,留给了其余的黑臣。而他,则飞快地跨出了城池,走向了少阳山脚!

  沦陷的,不只是这个望北。很有可能,是所有的,一切。

  力气都没了,云树躺倒,眼中没有了焦点。

  无尽的黑暗,好像悬在头颅上的一柄刀,随时都可能落下。这种恐惧,不要也罢——

  “至少,我还能选择……”

  云树低声地道,然后闭上眼睛,心湖渐为死水。

  “嗨,英雄。”忽然,上方响起了一句话。

  “嗯?!”云树睁开了眼睛!

  “没错,说的就是你。”

  站在云树身旁的人影,向他伸出一手,露出了灿烂地笑。

  ……

  ……

  ……

  望北城中,城主府。

  “长孙红?!他不是明明被……”殷赤原双目颤动,回身再喝道:“谁动了他的尸体!”

  “没有人动过。”梁镇阿双目眯得更紧,“他的心脏经脉全碎,断无生机。”

  “不对劲,不对劲!没错,就是这里不对劲……”于鑫抬起了红柳,带着极大的警意细察着四处。

  “黑臣,黑臣!那个黑臣还在!”

  “黑臣,是谁?”梁镇阿问道。

  “一个黑色的怪物。”于鑫咬紧了牙,“他能占据死人的尸体!或许,那个东西还能用出死者的能力。而这次,他占据的,是能隐身的长孙红……”

  “你是说,这里出现了一个新的,隐王。”梁镇阿从地中提出了天辉之心。

  “但愿,不是这样。”于鑫说到这里时,一直在移动地目光中现出了惊骇。

  便在这时,狐王梁镇阿的身影一瞬间消失!

  在不远地书房的门口,蓬发出了一片眩光!

  “没有击中他……”

  狐王已经站在了于鑫和九刀之前,开口说道。

  再看书房门口——

  之前站在门前戍卫的三名鬼狐,人头正从肩上滚落!

  “将军,世子,又出事了!有新的情况!”陈文豪自远几步跃至,“望北四面,全都出现了离奇的黑雾,只要触碰,即伤神致幻!”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在这一刻,已经有了低低地笑声,开始在周围所有的空间里回荡。

  那是隐王,长孙红的笑声。

  “嘿,出现的,总是最坏的一面。”于鑫冷声道。

  “在书房地上的那个东西,也不见了。”狐王说道。

  于鑫笑了一声,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军,你马上就会看到,比皇王卫士还要棘手太多的,新敌人。”

  ……

  ……

  ……

  大裂隙中。

  似曾相识,又无比亲切的感觉……

  云树愣楞地看人影,嘴也一点点地咧开了。

  没由来的想念和激动之意,与浓重地安全感,一下子就都冒了出来。

  接着,他抬臂,抓牢了面前人影的手,站起了身。

  “百里……天涯!”云树忽然就说出了这个名字,而后恍惚了一下,脸上带出了怒色,“靠,原来上回也是你干的!”

  “哈哈,看来你想起来了。”百里天涯笑起,然后转到了云树的身后,握住他的双肩,“不过,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趁着我还没被黑臣看到。”

  说话间,云树只觉眼中霎时虚无一片,还未来得及眨眼,便觉得身前的事物变了样子。再四处一瞅,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间屋子里。

  “这又是啥啊?”云树惊讶道。

  “瞬身之术,神兽九尾狐的能力,惊讶吧?”百里天涯得意一笑。

  “哎我说,你会得咋这么多呢?”云树皱眉问道。

  “略懂,略懂罢了。我涉猎之广,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百里天涯摆了摆手,笑意更浓,“想必,你也从别人之口听说过我。区区不才,正是那一人之军,人族之首,无所不能,万法皆通的……黑王是也。”

  “放你娘的屁!那你丫咋挂了?!”云树当即骂道。

  “啧,怎么说话呢。”百里天涯一噎,再徐徐道:“你都会为此生出怨念,更何况我自己?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纵然有千魂天目,也不能……唉,算了算了!过往的破事,就不提了。”

  云树面上也带出了一些惆怅之意,随后眨眨眼,再问道:“那你说说,咱俩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怪物,又是从哪来的?为啥我时不时地就跑到这里边逛一圈儿?我该咋从这破地方出……”

  “停停停!”百里天涯竖掌截断了他,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即便我现在和你说了,我也必须使你忘记。因为我们是两个人,虽然你实际上只是我的一个分身。喂喂,先别用这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拍了拍云树的肩膀,百里天涯笑道:“和我最初设想的不一样,你只是你,是一个独立的灵魂。也就是说,我们的确是两个人了。虽然你我的心意相通,但在细微处,总是有不同的。如果我强行把记忆和力量都加到你的身上,就算是你现在的这幅意生境界的小身板儿,能够承受住圣灵之境……唉,想想都不可能啊……”

  “咋不可能,我刚刚不是多出了很多力量?”云树说道。

  百里天涯一阵摇头,“那是因为你现在只是处于灵魂体,加持在你身上的,又是纯粹地远古魅灵,你方才能承受住。而且,不只在身体这方面,精神上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云树皱紧眉头想了想,说道:“我想象不出来。”

  “喜欢吃肉么?”百里天涯问道。

  云树点头。

  “喜欢吃萝卜么?”百里天涯再问。

  云树想想,摇头。

  “那我要是喜欢吃呢?如果,我和你在一个身体里,看到一个萝卜时,我们就会开始打架……如果我把你打赢了,你就会往嘴里塞萝卜。再假如,平时的你,吃完了萝卜就会吐——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会是什么样子。”百里天涯摊手道。

  “边吃边吐,边吐边吃?这也太恶心了……”云树一撇嘴。

  百里天涯笑笑,说道:“就是这样,如果我强行把我的灵魂,直接塞进你的身体,像刚刚这种事,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如果想解决掉它,那我们中,就只能剩下一个。”

  云树怔住,“那,另一个呢?”

  “应该,会消失吧?”百里天涯笑起来,一指云树再道:“如果我现在选择放弃力量,进入你的身体,我必然会凭借更多的记忆和意志,将你的灵魂,完全吞噬掉!而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你我,都不会存在,我们会变成一个新的人……那么,你还希望,让我这样做么?”

  听到这里,云树安静了下来,不再言语。

  百里天涯忽地大笑起来,“好了,不要苦恼,我能体会到你心中的感受。我也没有冷酷到这种地步,尤其,你还是唯一一个,能在大裂隙中和我说话的,同伴。我虽然有一万个分身,但只有一个意念。琢磨了十多年,都没有办法让他们陪我说话啊。”

  随后,他淡笑着摇摇头。

  “如果靠力量,只做到独善我身的话,那我又怎会落入如今这个地步?更何况,我也有只属于自己的记忆,哪怕是你,我也不想把它拿出来分享的。人,谁能做到不自私呢?”

  “唔,我也不想,脑子里头一下钻出来许多自己没有做过地事情,真是太恐怖了……哎我说,你喜欢吃辣的东西么?”云树忽地睁大眼问道。

  “喜欢,但自打我从云中的鹰城离开,就再也不敢吃了。”百里天涯后怕地摇手道。

  “哦……那你喜欢用奶泡着米饭吃么?我喜欢。”云树犹豫一下,又问道。

  “靠!你怎会如此之恶心?!”百里天涯难以置信地看他。

  “唉,看来,我们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云树缓缓点头。

  “鬼才和你一样,丫的味觉,真是丧尽天良!”百里天涯痛声批判道。

  “好吧,我的师兄师姐也这么说过。”云树一摊手,随后再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些黑臣已经跑到了人们都在的世界里,我们是不是白忙活了?那些在光里的东西,不是也白白送命了?”

  百里天涯眯起了眼,郑重道:“不要这么想,从来,都没有白忙,或是白白送命一说。我们做的,必定有意义!这也是支持着我们,能在这里活下去的原因。另外,人界不可能对黑臣的入侵,没有半点反应。就算贺重……但至少,在花谷的神兽们,是肯定会借着静希,发起进攻的。”

  “静希?!”云树一呆,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大爷的,她和你没关系!”百里天涯甩手一记暴栗,“对你来说,这些突然会出现的情感和印象,都只是源自于我的,产生在你灵魂深处的一些残余罢了,你可不许惦记她!”

  “惦记个毛!那你就赶紧把留在我这里的,剩下的东西都搬走!省的我会胡思乱想发神经。”云树不忿道。

  “呵呵,你还只是一颗小树苗,我若是把根直接拔了,你觉得你还能活?!”百里天涯瞪眼道。

  “好吧……”云树一蔫,继续说道:“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百里天涯笑笑,指了指自己道:“我的本体被阻拦,瞒天过海后赶来的,也只是一道主魂,以现在的力量,不说清除掉望北的黑臣,连守住衍生大阵的破口,都有些艰难。必定会有一部分黑臣进入人界。”

  “那咱能杀多少算多少呗!”云树抄起心伐道。

  “这样意义不大,我们必须修补衍生的破碎,如此的话……”百里天涯垂目静了一会儿,看向了云树。

  心里顿生出了模糊地思绪,云树楞了下,皱眉说道:“你要把这个,主魂,放在我的身体里?”

  “是的,我还会借用你在人界的身体,为此,我会付出一些代价,比如彻底失去这道主魂,再丢掉一部分记忆……而你,在醒来后,还会忘掉我。但这个主魂,会以纯净之身,与你的灵魂相融,除了你本身所带有的魅灵之外,这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吧。在你醒来之后,记忆中应该会剩下一些关于黑臣,和关于这个世界的一点点认知,这算是对于其他问题的解答。”

  云树静静听完,眨么了下眼,小声地问道:“我感觉,我没听懂……大哥,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大爷的,我还说个锤子!”百里天涯痛斥,接着一手伸出,抵住了云树的胸口。

  “我想对你,对她,对这个世界说的话,就是用上三年也说不完!但我们怎会有那么多的时间!你我不了解的,没有见过的,和越不过去的,就只能靠自己的行动,去一个一个的解决吧……无论在哪个世界,我们的灵魂总会面临残酷的选择,但这,才是生命!”

  百里天涯的身躯,顷刻间大放光芒,而后瞬时不见。

  在云树手里握着的心伐,慢慢地开始缩短,逐渐化为银芒,没回到了他的掌心。云树的身躯,也在不停地震颤着,密密麻麻的血管痕迹在全身裸露的皮肤上显露出来,急速地鼓动着。

  “让我们,开始吧。先使你的灵魂进入沉睡,我会用你的身体,重新回到想念已久的人间,希望能有半个时辰,这样,我应该就会觉得满足了……我给与你的礼物,也会使你逐渐茁壮,伴随着,我的凋零……哈哈,这,也是有意义的!”

  光芒开始熄灭,在一片黑暗之中,云树头低下,保持着静立的姿势。

  屋子外,到来的第一波黑臣,已经越过了这里。

  东方的少阳山上不断传来的震动,在此时停止。

  那个巨大的魍魉,已经站在了破碎的空洞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