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做工简朴的榆木盒子不算大，但里面却是很满，叠着得，都是一块块如两个巴掌一般大的碎料。青灵从老人手里接了盒子和蜡烛，走到了竖在右边的半人大小的铜镜前。

  从盒里最上面，捏起了一块，青灵提着布，摆在肩前，然后又把它贴到手臂外，再放到腰际，一边细看着镜子。

  这布以白绢为底，上有三色花团，其中的花蕊点得十分精细，花瓣的青红双色也染得极匀称，颇有绚丽迷蒙之感，在娇嫩中，还透有许多大气。

  “它是两个月前，由陈氏的商人贩来这边的，从云中最南的地域里，偷着淘到的货。据他们说，云中的边境上又加了许多兵士，那些地方，也越来越难进难出，估计得过上好几年，才能补到那的布了……”老人说着，又在柜子后找出了一座烛台，往上加了两根蜡烛，走过来详细讲道：

  “你看这布上，走铜蜡刀，和蜡染的技艺，竟是能把色给叠起来……唉，说是妙到毫厘，也不过分啦，必定是南疆泮遗一族才能做出的织品。可惜啊，我这儿没有更多的样式了，那些陈氏的商人，胆子都太小，说什么也不进云中了。不过倒也讲得过去，不说泮遗的女子聪慧，泮遗的战兵，那就更是厉害了……丫头，你觉得这种料子如何？”

  “有些……太……艳了。”青灵微摆下头，轻声说了句。

  在这工夫儿里，她的手又小动了好几下，一副要把布移开，又想再端详一下的样子。

  “哈哈，我这个老头子，倒是觉得正好，小丫头，就该花枝招展一些嘛。”老人摆手笑道。

  青灵拿着布，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先把它放在了一边，换了块新的。

  “这个，是应龙江南岸一带的山云锦……”注视着铜镜，里面的紫甲白面丫头，泛着圈烛光的淡淡柔和光晕，老人笑了笑，温言道：“南氏的那些工匠，头脑都灵活得很，手也最是巧，织机改良的特别勤快。看这布，还是斜织出来的，很结实，不管怎么揉拉，丝都不会跑开。”

  青灵比量一番，过会儿，把它放下了。

  “唔，也对，这布的色太素了……”老人赞同颔首。

  又试上几次，青灵垂下头沉默一许，手里还是就留了一块黑色的。

  “哎……咋还是转回来了呢？”老人一摇头，话语里带了些嗔怪，挥挥手，催促道：“那是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用的啊，年纪轻轻地，怎么能总穿这些……还是再找找吧，快找找……”

  踌躇多时，青灵便再一次往盒中移手了。

  “哈哈，就该这样嘛……”老人往旁闪开一步，含笑看着。

  摆了又摆，换了再换，盒子里的布也被取出了多半。这时看她，倒是没有了方才的摇摆，不过在之后，又显出了越来越多地纠结姿态。放布拿布，对镜观瞧间，青灵做的时快而又时慢。

  老人看着清冷寡言的她，渐渐地被这一堆五颜六色绑住了心神，也觉得颇为有趣，不时就着布料，再插上几嘴。青灵不时点头再摇头的，看着便更是纠结了。

  又是一块，这次，青灵翻转着它，细看了好几眼，然后离铜镜更近了分。她把布贴在身上多处，再往左右偏偏身子，似是十分感兴趣。

  “哦？这个相的中？哈哈，这种布很少有啊，工艺也挺特殊。连我这个摸了布几十年的人，都说不出个中肯评价来。”老人上前，抬手点道：“它应该是南方人家纺出来的料子，用的线谈不上有多好，但这染色用的蓝靛，在我见过蓝染花布中，却是极其的特殊，不管是调出来的色，还是用量……撮扎加豆染下，在青蓝底色里，括出了这一个个的白色蝴蝶，倒是巧上加巧。”

  “那，这个，是……”青灵对老人伸过手去，指点在了布上一处。

  老人俯下身看看，笑道：“这些啊，是在晾布的时候，出现的冰裂纹，一般的蓝染花布上，都会有这种纹理。……还别说，再加上这些冰裂纹，看起来，好像更是搭调了……”

  青灵点点头，把它摊开了，晶晶亮的眼睛里光彩一凝，似是有些出神。道道冰裂纹，混在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之间，如同是它们舞过天空时留下的轨迹。同蝴蝶一样，这些纹理，也没有一处是相同的，皆是各具形态。看着看着，心都觉得能软软地飘起来。

  “我能……试一下大块的么？”青灵对老人问。

  “自然是能的。”老人说着，已经把整卷布捧了过来。

  青灵如刚才一样，划指将布截下了整块，接着抖起它，把布披到身后。

  屋里静了一会儿，过后，老人看着铜镜里的人儿，微笑着颌首。

  “这个要的，丫头眼光不错……”

  带着花布，青灵对着铜镜，很长时间后，她低下头，把手伸到了脸下。

  碎碎光芒开始绽放，同刻向四周飞散，莹亮了整间屋子。

  老人眼张大了，发着愣瞪着这幅奇妙的景象，当银华尽都消失时，他才不舍地转回了视线。

  这时，老人才发现，青灵脸上的面具消失了。褪下了遮掩，在她周身围绕着的清冷气，也都随之消去了，屋里一下就暖起来。

  看着她的脸，老人先是晃神，而后渐渐肃然，过了良久，又感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