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到扬州后的五年，这里没什么大事发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王府里家事和睦，其乐融融。沈默以为，这样顺遂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只是他没有想到，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如此之快。

  沈默到扬州的第五年，参加了他女儿的葬礼。

  出殡那天阳光明媚，一如沈默记忆里，沈瑞珺离家时那灿烂的笑容。

  “爹，娘，我出去玩会儿，晚膳前就回来。”

  瘦西湖旁柳绿桃红，春光正好，十五岁的小姑娘在家里闲不住，总是想着去湖边踏青赏景。瑞珺在那里遇着了不少同来游湖的小姐们，都是百花宴上遇见过的熟人，她们约好了在倚澜亭谈诗赏文，她昨晚刚写了几句得意作品，今日定要拿去让大家赏评赏评……

  小姑娘带着侍女兴冲冲地跑出了家门，沈默夫妇也不甚在意。瑞珺已经及笄，也不是第一次自己出去玩，街坊邻居乃至扬州百姓都认得这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是安王的小女儿，遇见了也会有意关照着些，所以，他们并不担心瑞珺会出事。

  然而最残酷的事情总在毫无准备时袭来。

  当晚，瑞珺没有回家。而据她交好的几个女伴说，当天她们约好在瘦西湖的论诗会，瑞珺也没有来。自小姑娘踏出王府大门以后，再没人见过她，就连当时与她随行的贴身侍女也不知所踪。

  瑞珺到底去了哪里？

  若是换作后来，沈默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瑞珺死了，被人扼颈窒息而死，死前还被人侮辱过。踏青的游人发现她时，小姑娘衣衫破烂，被随意地丢弃在一簇树丛里，表情痛苦，四肢软绵绵的塌着，像个被扯坏的布偶。

  沈默已经忘了他和王妃是怎么从衙门把女儿带回去的，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走在了出殡队伍里面。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瑞珺遇害，沈默和杨乾元调集了安王府和扬州知府的一切势力进行调查，没多久就抓到了凶手。但那人是玄玉门的弟子，在门派里地位不低，掌门已经决定出面相保。依照离国律法，一个江湖人犯了事，若有门派愿意出来保他，这事就成了江湖内部事务，官府不得插手。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必须放人，让那个禽兽继续逍遥法外？”沈默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和难以置信，可得到的只是好友沉重的点头。

  “国法如此，我们只能依律办事。”

  沈默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遵规守距、与人为善，即使是出身皇家，也从不仗势欺人。他相信“祸福无门，唯人所召”，所以从不惹是生非，宁可退让一步也不愿与人结仇。后来当了扬州的领主，他躬亲竭力、勤政爱民，他相信做过的善事会得到回报……

  可是他得到的是什么？

  女儿被害，自己明知凶手是谁，却只能放他逍遥法外？

  王妃和他大吵了一架，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终日以泪洗面，后来重病不起，除了大夫和儿子谁都不见。

  年幼的世子说，父王连姐姐都保护不了。

  管家说，这事不怪王爷，是世事无常。

  杨乾元说，儆戒无虞，罔失法度，为政者须以身作则恪守律法，治下的民众才会跟从。

  ……

  大家都对沈默说了很多话，但这很多话里只有一个意思——他什么也做不了。

  是的，身为地位尊贵的皇室，身为统治扬州的领主，身为瑞珺的父亲……

  他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