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三个人的对话还是让宋琬心里产生了几分对扬州知府——这个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莫名的恐惧感。

  她掩饰得很好，即使第二天训练时被曹满察觉不对，她也用“太累了”的原因搪塞过去了。

  “行吧，那你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去刑房那里领个案件自己负责调查一下。”曹满收起棍子，出乎意料的宣布了她出师的消息，“不过，”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领个小偷小摸的案件就好，别领太难的。”

  宋琬点点头，心里却不打算这样做。

  第二天去刑房领案件时，她先假装犹豫的在那摞堆得高高的，全数是盗窃案的卷宗当中犹豫不决。然后，趁着等她终于等得不耐烦的刑房管事开始转头与别人交谈时，她连忙悄悄翻了翻旁边那小堆今天刚送过来，还没来得及分类的卷宗。

  而说巧不巧的是，她在某一本案卷里看到了侯斌的名字。鬼使神差的，她把那本薄薄的卷宗抽了出来，夹在信手挑选的一件盗窃案的卷宗里。

  刑房管事对于盗窃案的卷宗能有这么多页早已见怪不怪，他还向宋琬低声地抱怨那些报案的人太蠢，一件小事啰啰嗦嗦讲不清楚。

  “不过托他们的福，我们一点都不用担心其他人说我们调查不认真了。”他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让他们看看，我们连盗窃案的卷宗都有那么厚……”语气里不知是玩笑还是自嘲。

  他接过案卷，甚至连翻都懒得翻开看一眼，直接把封面上的编号抄到记录簿子上，然后就把卷宗递回给了宋琬。

  宋琬紧张的盯着他的动作，她在内心默默祈祷，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拿回卷宗的时候，她甚至手一软，差点把卷宗摔到了桌子上。

  手忙脚乱的整理好那沓纸，不让里面夹着的东西暴露出来，宋琬赶忙把卷宗紧紧抱在怀里，直冲冲跑出了门。

  曹满此时正朝刑房走来，在门口的时候看见宋琬，刚想举手跟她打个招呼，却被埋头奔跑的宋琬无视，不仅这样，要不是他闪得快，还差点被撞个踉跄。

  “什么事这么急？风风火火的也不看路……”曹满拍拍袍子上附着的刚刚被宋琬带起来的灰尘，奇怪的看着她急速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

  “新人嘛，第一天刚刚上任，那股子兴奋劲还在，做事难免急躁些。”管事答，他朝着那摞堆得高高的盗窃案卷宗努努嘴，笑道，“她刚刚还在这边挑了好久的案子，虽然只能办盗窃案，估计也是想在里面找个看起来刺激点的。”管事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当捕快的新人，对于他们的心思，他再了解不过。

  曹满无奈的摇摇头，他也不好指责什么，毕竟当年的他也没比现在的宋琬好到哪里去。

  “……算了，先不说这个。”曹满想起他今天来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侯斌的卷宗送过来了吗？”

  “不知道，我还没看。今天新送来的案子就在那边，你自己翻一下。”管事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小小的一堆卷宗，说是一堆，其实也不过是五本，只是因为里面有盗窃案的卷宗，所以才看起来多了一点。

  曹满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卷宗随手翻了翻，三起盗窃，一起抢劫，还有一起故意伤害——看起来好像是夫妻打架的那种。

  没有命案。

  也就是说，没有侯斌的案子。

  曹满喟叹，语气里不知是放心还是怜悯的情绪更多一些，他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该不该可怜侯斌，还是该笑他愚蠢。”他冲管事挥了挥手中的卷宗，然后把它们随手扔回了桌上，“明明有着大好前途的一个人，非得选择去走那么艰难的一条路。这下好，搭上了自己性命不说，连死了也没有人发现。”

  “老话说得好，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命哟……”

  宋琬走进油坊街时，那里没有几个人。准确来说，只有一个人在巷子口走来走去，焦急的搓着双手。

  看见穿着捕快制服的她，那人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看清是个姑娘，那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无奈道：“宋小姐，你说你闲着没事扮成捕快四处乱转干什么呢？小人刚刚还错认了你。”

  宋琬摇了摇头，她绷起脸，努力想让自己的气势看起来更威严一点，她说道：“我没有扮作捕快，我就是捕快，我今天是来查侯斌那个案子的。”

  她清楚的看见那人脸上惊讶的表情，也没错过他的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满和轻蔑，这让她感觉有些恼火：“你有什么意见吗？”

  “小人不敢。”

  “那就带我过去。”宋琬厉声吩咐道。“可……可是，”那人似乎有些为难，想要劝阻宋琬的决定，可这只会让宋琬更加生气。“没什么可是，带，我，过，去。”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命令道。

  “……是。”

  宋琬走进油坊街侯斌的家中时，才明白为何带路那人之前会欲言又止，千方百计的想要阻止她。说实话，看见眼前这副景象的她，现在也很想让时间倒流去阻止在巷子口执意要进来的自己。

  臭。这是宋琬踏进屋子时的第一个感觉。一种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泛着令人厌恶的死亡气息的恶臭。宋琬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鼻子，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能少吸进去的就好……她如是想到。

  然而接下来看见的景象却让她彻底忘记了这个想法——因为那景象是比臭味更让人震惊和害怕的存在。

  一个人躺在凹凸不平的黄土地上，以一种别扭而僵硬的姿势躺着，一眼就能看出他与活人的不同。他的身体有些胀气，像一个被吹鼓了的气球，皮肤紧绷着凸起来，让这一幅画面显得滑稽而可怖。苍蝇和蛆虫在周围爬着，但在其他东西的衬托下，这已经是这场景中最温和的部分。

  宋琬瞬间冲出去在墙角吐了个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