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陵吃完了饭，隔壁桌的四个大汉还没有聊完，他们这会儿刚刚说到了清平县和天水县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沈长陵好奇后文，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干的坐在大堂里显得太突兀，于是招手让小二上了一壶茶和花生。他就坐在那里慢悠悠的喝着茶，碾着手里炒香的花生，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大汉接着讲故事。

  那镖师也是个奇人，明明只是个比脚夫略高一点的角色，却是什么事情都知道。说起官府里的事情来可谓是如数家珍，桩桩件件，只有他没说的，没有旁人没听说过的。

  他不去当个说书先生还真是浪费了。沈长陵心想。

  听了一会儿，沈长陵也大概听出了些门道来。原来那大汉以前不是镖师，是清平县县衙里的一个护卫，后来嫌拿的钱少就自己出来单干，这才来当了镖师。借着以前当护卫时攒下的人脉，他也从那些还在县衙里做事的人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这才有了在饭桌上吹嘘的资本。沈长陵还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除了那个话多的大汉是扬州本地人以外。另外三个大汉都是秦岭人，不过大概是在外面走南闯北惯了，走过的地方太多，沈长陵丝毫听不出他们的口音。

  然而沈长陵的听故事做推理的小把戏并没能持续太久，过了一会儿，大概接近辰时的时候，大堂里有一伙人喝醉了，开始吆喝着划拳，吵闹的声音引起了其他还在大堂里坐着的人的注意，不少人对他们的嘈杂怒目而视，但是看着在划拳的几个人的身上那凶狠的纹身，始终没人敢过去劝说阻止，就连跑腿的小二也早早的躲去了后厨。

  吵闹声也毫无疑问的盖住了旁边桌子上四个人的交谈声，眼看着堂中吵闹的那些人没个消停的迹象，沈长陵也只好接受他的偷听计划就此泡汤。抓了把花生在手里碾着，他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把去了皮的花生一粒粒的扔进嘴里，他边嚼着花生边往通往客房的楼梯走去，路过那四人坐着的桌子时，倒是听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你们说最近山庄怎么了，感觉人突然少了很多，大家都做什么去了？”

  秦岭？山庄？沈长陵不由得慢下了脚步，虽然这样的反应好像有些过度，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被验证了。

  “不知道，但好像真的是大事，连庄主都出去了，我听逆风堂的李明说，最近庄里就留了个楚明信。你说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能管什么事？”

  沈长陵不知道楚明信是谁，但是秦岭，山庄，楚姓，这三者加起来，只能让他想到一个地方——

  秦岭楚家的隐贤山庄。

  人少了很多？是都派出去暗杀证人了吧。连庄主都亲自出马？楚怀远现在应该就在扬州知府里，和李远在一起统筹全局。

  沈长陵忽然意识到和他们做对手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他得加快行动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长陵就梳洗完毕出了门。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昨天晚上在大堂里听到的话让他起了些紧张感，回到房间里思量许久后，他决定原定在清平县停留五天的行程缩短成两天，然后迅速赶去相邻的天水县。五年前，在扬州境内发生过一起数额巨大的官银劫案，这两个地方都牵涉其中，沈长陵和侯斌想的一样，他们都觉得这里一定会有重要的证人，当年侯斌寻到了一些，所举证人的信息在书信当中都有隐晦的记载，沈长陵首先要做的就是根据这些信息找到那些人，只希望他还来得及。

  沈长陵到达的第一个地方是清平县下属的吴中镇，吴中镇坐落在清平县城的西部，毗邻运河，在这里无数文人临水而居，渴望有朝一日以书画闻名天下。

  沈长陵初到时就不怎么喜欢这里的气氛。整个城镇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雨中，雾蒙蒙的看不清前路通向何处。这里人不仅说话轻声细语的，连走路也是静悄悄的。穿行在两排黑洞洞的房屋间，清脆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虽然知道是声音的来源是自己，但沈长陵还是莫名的感觉到毛骨悚然。好不容易克服了恐惧接着往前走，却又看到前方的白雾里一个举着伞的人影轻盈的飘过，以前被他藏在枕头底下的那些话本子里关于女鬼索命的故事又突然跳到了脑海中……

  靠！沈长陵在心里大声的骂了句脏话。他记得以前听宫里面的老人们说，要是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就要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来，它狠，你要比它更狠。眼神不够的话，就叉腰指着它的鼻子骂脏话，骂得越脏越好，让它知道你是个不好惹的恶人，这样你才能吓走它……

  骂脏话，骂脏话……沈长陵搜肠刮肚的想着他在人生过去十五年里面曾经听过的脏话，就连以前见过的宫里嫔妃吵架时对骂的话也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没事的，没事的，他抚着胸口安慰自己，要真的倒霉遇见了鬼，你就用脏话骂走它——

  “啊！”沈长陵还在努力安抚着自己狂跳的心脏时，他的肩膀忽然搭上了一只毫无血色的手，吓得他的心脏直接停跳。他惊叫一声，拍掉那只手，软着腿往前跑了两步，有些害怕的转头看向身后，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谁？”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面容妍丽的女子，穿着一袭青衣，撑着同色的伞，正端庄娴静的站在那里，淡定的看着他。刚刚那只手就是她伸过来的。女子冲他温柔的笑了笑，颔首行礼，正要开口回答，却被沈长陵止住：“你……你不要说话，你走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沈长陵说着又警惕的退后了两步，女子脸上更盛的笑容在他看来与妖魔鬼怪玩弄猎物时的表情无异。

  “哦，公子要怎么不客气呢？”那女子听了这话并没有害怕，反而是眯起双眼，一脸玩味的上下打量着他。“公子不妨试试，妾身倒是想看看是怎么个不客气法，是骂脏话吗？”她的尾音稍稍扬起，吓得沈长陵又是一个激灵。

  完了。这是他空白的脑海中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