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就这么暴露了？”顾晓懒散地倚在美人榻上，饶有兴味在旁边的琉璃盘中的挑选着樱桃，听故事讲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抬头插了一句，“我说，作为月闲楼下一任主人，你这保密做的可真不怎么样。”顾晓说着又挑出一颗樱桃送到嘴里，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幸灾乐祸”四个大字。

  “事实上，沈长陵并没有认出我。”看着顾晓因为猜错而呆掉的表情，钟云微哂。看见顾晓一脸不信，他略有无奈的提醒她，“我也就在十五岁那年进宫的时候在御花园里见过他一面，那时他不过九岁，你怎么会觉得他十六岁时还能记得我？”

  “还有——”他趁着顾晓还在若有所思的时候抽走了她手边的盘子，“樱桃不许再吃了，会和你体内的蛊毒相冲，对你身体不好。”

  “切……”反应过来的顾晓发出不满的哼声，她抱怨道，“吃完这盘樱桃是我这个将死之人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最大的乐趣了，你就忍心看我在临死前也过得那么不快乐吗？”她说着用力地眨了眨双眼，妄图挤出那么一两滴泪水来增强感染力。

  不过久经考验的钟云早就不吃她这一套了。他毫不迟疑的将盘子端开，无视掉顾晓控诉的眼神，挥手叫来一个侍女将盘子收下去，重新换上来一盘补丸。

  “多吃点这些，你的大限就还远着。”他说道，“待会儿先别急着喝药，南洛先过来帮你诊一下脉，看看方子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补充道，“叶尧和云逸也会来一趟，他们会带来沈长风的近况，还有……”钟云欲言又止。

  “说吧，”顾晓捏着樱桃梗把玩着，语气比她脸上的表情还要平淡，她道，“我还没脆弱到那程度。”

  钟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开口却先是道歉的话语。“这次是我的失误，”他说道，“我没有想到林冽会自己去调查……”

  然而顾晓却依旧面无表情，她一针见血的纠正了钟云的话：“准确来说，你是没想到林冽单凭自己就能查到。”

  说到这里，她有些失望的感叹道，

  “可你也不想想，在楚家的追杀下，长陵他光凭自己就能把李远他们的事情查个底朝天，林冽不过是想查一下自己的身世，也没有人阻拦，凭着他之前借月闲楼积攒下来的人脉，又会有什么难度？”

  “这是我的失误。”钟云叹道，他没有反驳顾晓的话，因为他也无从反驳。当年的他实在过于自视甚高，的确从来未将林冽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里。“抱歉，让你变成了这样。”他又满怀歉意的向顾晓道了一声“抱歉”。

  顾晓不甚在意的摇摇头，“可能是天意如此吧，”她说道，“还记得我们那时候说过的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事已至此，再怪来怪去的就没意思了。”

  “你刚刚想跟我说的是什么事？”她问道，她觉得让钟云欲言又止的肯定不是他们刚刚说的那些，“是有关我的吗？”

  钟云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云逸前几天来信说，那一天快到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重了下来。

  “还是没有其他办法吗？”顾晓问道，“我不想那样做。我没办法在他面前演戏，他了解我，肯定会看穿的。”她的话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过了一会儿，屋里还是沉默，顾晓抬头看向钟云，期待着他能给出另外一个备选的方案，但钟云只是摇了摇头。

  “云逸说不行，其他能想到的办法他们以前都试过了，”他说道，“其实你也知道，他们和你一样，都不想那么做。”

  “是啊。”顾晓闷闷不乐的躺回美人榻上，抬手把那根樱桃梗弹到了窗外。看着外面碧蓝碧蓝的天空，还有那棵枝叶蓬勃的桂花树，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烦闷。

  她的情绪最近都不怎么好，准确来说，是不怎么稳定。明明前一秒还在高兴着，后一秒可能就会沉下脸来砸东西、发脾气，抑或是独处时总会被突如其来的抑郁情绪袭击，陷入低落的思绪里无法自拔，甚至偶尔还会有轻生的念头冒出。

  南洛说这是药物的原因。她需要吃药来抑制蛊毒的发作，而这些可以抑制蛊虫的药也同样会影响她对于情感和想法的控制力，所以才会导致了她情绪的不稳。

  但顾晓知道，除了每天必吃的药物和在体内沉睡的蛊虫，还有别的东西在困扰着她。

  像蛛网，像丝线，那东西细细密密地把她的心脏缠绕、包裹，然后收紧，慢慢的收紧，随着每一次回忆，随着每一次梦醒，勒得她的心脏酸酸涨涨的，连带着鼻子和嗓眼也发酸起来，那酸楚不停地向全身四处蔓延，最后终于在双眸出找到了发泄口，化作一连串的泪珠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那种东西，名叫思念。

  她在思念一个人。

  一个明明远在千里之外，却又仿佛时时刻刻都陪在她的身边，一转头就能冲着他撒娇微笑的人。

  可是没有，顾晓转头，她的身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钟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大概是去接南洛他们了吧。顾晓心想，真不知道为什么月闲楼这里每天都人来人往，却要把各处的阵法设得那么复杂，还会随季度更换阵眼。每次有个什么访客都要楼里人亲自去接待带路，他们就不嫌麻烦吗？

  还有她住的这楼，听说外面套了整整五层阵法，阵法之间还相互勾连，又组成一个巨大的连环阵，只有钟云和老楼主才知道怎么破解。可是她又不会逃出去，外面也没有人知道她藏在这里，这个复杂阵法的唯一作用大概就是每次南洛他们过来的时候得麻烦钟云去亲自接人了吧……不对，说不准他就是喜欢这样，才设了这么一个复杂的阵法。

  顾晓放任自己胡思乱想着，直到把之前的思绪赶出了脑海，才终于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