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只白玉杯擦着黄玉的脸砸到了地上，顿时碎的四分五裂。

  大梁的皇后武甯带着满脸的煞气问跪在地上的黄玉：“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娘娘，陛下驾崩了！”黄玉的声音带着颤抖，俯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整个岚华殿一片死寂，殿中所有的侍从都噤若寒蝉，每个人连呼气都不敢，都跪在地上恨不得自己可以和地板融在一起。

  武甯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全部都抽走了一般，整个人都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手上的那只玉簪仿佛有千斤重，转瞬便脱离了她的手，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块。

  贴身大宫女春风立刻扶住了武甯，手法娴熟的在她的背上揉了揉，待她缓过来，又掏出一颗药递到她的嘴边。

  “娘娘，赶紧把药服下！”

  武甯却把药推开了，语气阑珊的说道：“陛下都不在了，还吃这劳什子做什么！”

  春风还想要劝却没有开口的机会。

  武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便是凤威昭昭的大梁武皇后，昔日手持长刀在敌军中杀进杀出的大梁女将。

  积年的皇宫生活让她用厚重的皇后威仪遮盖了身上属于疆场战士的杀气，然而今日听到建章帝驾崩的消息，让曾经属于女将军的杀气全都都释放了出来。

  像一只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的母狼一般，残忍凶狠却又凄凉。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那两个字终究没有办法从嘴里说出来。

  黄玉额头贴着地砖，额头的汗水已经将地砖给浸湿了。

  “并州那边给的消息是陛下旧疾复发，太医救治不力！”

  “胡说，本宫怎么不知道陛下有旧疾？何况跟着陛下去的是太医院的院正，许鸿，陛下的身体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对于陛下的他是最了解的，最有经验的，怎么会救治不及！”

  武甯站起身来，语气冰冷，她的目光从跪在殿中的众人身上扫过，所有人都抖了抖，一个个的恨不得和地砖融为一体。

  “春风，你去后宫传本宫的旨意，让宫中所有的后妃都去祈年殿给陛下祈福，所有的后妃，若是有人敢违抗，格杀勿论！”

  这一刻站在岚华殿的不再是皇后武甯，而是昔日那个沙场染血的女将军武甯。

  春风木着一张脸应答下来，然后便带着人去后宫传旨了。等她将后妃们都关进祈年殿回来的时候，整个岚华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井井有条，众人都各司其位，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每个人比往日更加的谨慎小心。

  整个岚华殿没有一丝的声音，就连风似乎也刻意的避开了这里。

  “娘娘！”春风走到武甯的身后，轻声的唤道。

  武甯正盯着墙上的那把刀，脸上无悲无喜。

  春风福了福身道：“娘娘，后妃们都去祈年殿给陛下祈福了！”

  武甯微微的点点头，然后指着墙上的那把刀说道：“春风，你看我的那把刀，上面的血迹都还没有干呢？”

  春风听到武甯的话，心里不由的一咯噔，这把刀已经有二十年都没有动过了，上面怎么可能会有血迹。

  她抬头看向那把刀，当她的视线碰到那把刀时，不由的眼睛睁大，若她是个胆小的人，现在恐怕都要惊叫出声了。

  那把刀上的确有血迹，一丝一缕，像是刚刚染血一般，顺着刀上的纹路蜿蜒。

  武甯注意到春风脸上的震惊，她只是略带讽刺的勾了勾嘴角，然后站起身走到刀前，伸手将刀摘了下来。

  她抚摸着刀身，脸上的表情似怀念，又似感伤。

  春风走上前来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小便陪伴在武甯的身边，两人说是主仆，更像是亲人。

  武家人世代武将，到了武甯父亲那一辈家中子嗣凋零，他一生也只得武甯这个女儿。有道士说他们武家杀孽太重，损了子孙，劝他辞官去做个田舍翁，以保武家子嗣不绝。而他听后却只是大笑，他说武家的先祖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乞丐，因跟着太祖打江山，太祖赏识赐姓武，因此才有了现在的武家。我武家本就是为大梁而生的，自然也可为大梁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武甯的父亲死在和黑戎的战役之中，他被一箭射中了头部，跌落马下，被马践踏成泥。

  这一战也是武甯的成名之战，她为父报仇，不仅将来犯的黑戎杀的片甲不留，更是亲手杀死了射杀她父亲的黑戎首领，将他的头颅挂在了马前，同时下令坑杀了所有的俘虏，灭了整个黑戎，男女老少妇孺孩童一个也没有留下。

  为此她的名字曾经是一个让整个草原游牧都闻之丧胆的存在。

  只是关于这段她坑杀整个黑戎的事情被建章帝给抹去了，史书上只留下她忠孝勇毅，为父报仇，精忠报国的事情，却无一字说她残忍嗜血，乱杀无辜。

  在她父亲还健在之时她就被赐婚给还是太子的叶瞭，在她从战场回来之后，他便风光的迎娶她作为他的太子妃。

  叶瞭登基之后她便成了皇后。他这一生宠爱过很多的女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越过皇后武甯。

  宫中的所有人都知道，整个后宫是皇后娘娘的，哪怕是再得宠也不能忤逆了皇后。皇后从来不管谁得宠，但是再得宠她也能轻巧的善你一丈红。

  正是因为有武甯的威严，建章帝的后宫虽然后妃众多，却也是秩序井然，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却也没有过于出格。

  武甯在战场上伤了身子，所以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子嗣。

  建章帝曾经问她要不要在后宫的孩子之中选一个养在身边。

  她说不用，她说她不喜欢孩子。

  建章帝便再也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武甯对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是一视同仁，没有薄待过谁，也没有偏宠过谁。他们所有的人在她的眼中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无趣。

  唯一的一次让她觉得有趣的便是叶明熙当初阉了谢家二郎的事情了。

  当初她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便对着春风说，真难得这宫中还真有个像皇家人的公主。

  只是她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她甚至于都不记得叶明熙的长相。

  后来春风听说这位公主被打发到乐陵，无召永不得回京时候，还特地在皇后的耳边提了一嘴，她以为娘娘会说些什么，却也只得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嗯而已。

  以后春风便再也没有在武甯的耳边说起过这位乐陵公主。

  武甯反复的摩挲着手中的长刀，手中的刀有些沉，这么些年的养尊处优再加上岁月不饶人，她已经快要年过半百了，拿着刀挥了两下，便觉得有些手抖。

  她将长刀放下，嘴角带上一丝自嘲。

  “这刀是用不了了，否则不知道是杀敌还是自杀呢！”

  春风皱着眉头说道：“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的糟糕，娘娘您毕竟是一国之母，不论是哪位皇子登基都要尊您为皇太后的！”

  “皇太后？”武甯讽刺一笑，冷冷的嫌弃道：“谁想做那个劳什子！再尊荣也不过是一个寡妇而已！他叶瞭都走了，难道还要我替他守着这空寂的宫廷吗？他生前恐怕都不敢这么想！”

  “娘娘！”春风有些无奈。

  她跟在武甯身边一辈子，对于帝后两人之间的纠葛她比任何人知道的都清楚。

  能够让她家娘娘被束缚在这高墙之中的也只有陛下了，而今陛下故去，这高墙哪里又能关的住她呢！

  只是现在陛下驾崩并未指定继承人，这皇位的争夺，而娘娘作为皇后必定是所有皇子争相拉拢的目标啊。

  “娘娘。”春分有些担忧的看向武甯，深宫二十余载她看到人心是比战场要更加残酷鬼蜮。

  武甯知道春分的担忧，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带着睥睨的神色。

  “这宫中的皇子我还真的不放在眼中，若是他们真的能够将我将我给拉拢，我倒是要高看他们，更要为陛下而欣慰了！”

  她说完又似怀念，又似讽刺的说：“叶瞭终究是不会教孩子，后宫中的那些个女人成天的就想着怎么获得叶瞭的宠爱，谁又诚心下来去教孩子呢！原本有几个资质还行的，却也是越大越不成器了！杀伐果断没有，仁心仁德也没有，一个个的不是读书读傻了，便是满肚子的阴谋诡计，这大梁教到他们的手里不知道叶瞭那个家伙会不会在黄泉底下跳脚！”

  武甯想着叶瞭气的跳脚的模样，似乎觉得很有趣，勾了勾嘴角，只是嘴角的弧度还未拉起，便又被感伤和苦涩代替。

  春风试探着问道：“那娘娘就忍心看着陛下的苦心被糟蹋吗？”

  武甯眼角扫了春风一眼，春风立刻知道自己逾越了，她立马低垂着头将刚刚不经意的念头给赶出脑海。

  “春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嫁给叶瞭吗？”武甯从椅子上站起，将长刀又挂了回去。

  春风想要上前帮忙挂刀却被武甯给制止了。

  “娘娘是因为喜欢陛下，还有就是因为先皇的赐婚，和老将军的遗愿。”

  武家就剩一个武甯，她没有答应从旁支过继孩子来承继武家，嫁入皇宫之后她便关闭了护国候府的大门，将府上的老仆都放到了田庄上，让他们在田庄上颐养天年。

  春风一直都知道自家娘娘是喜欢陛下的，若是不喜欢以她家娘娘的性格是不可能嫁给陛下的，而且老将军也不会逼迫娘娘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武甯挂好了长刀，在长刀前站定，她听了春风的话微微的闭了闭眼。

  “是啊，我喜欢他，却也可怜着他！”

  昔年的叶瞭，大梁的太子，他拥有一切的东西，却唯独没有自由，没有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自由。他是太子，然后再是皇帝，是要被这皇宫关一辈子的人。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两条路，生或者死。

  生便是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若是不能便只有死。

  “我可怜他，用我的自由来陪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