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3章 做戏要做全套
作者:甲青      更新:2022-06-01 23:45      字数:4404
  南中诸蛮与汉人何时开始有所交流,已不可考。

  但把南中正式纳入中原朝廷的控制,正是始于秦始皇。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大将常頞奉秦始皇之命出使夜郎,将夜郎国之地域改置为夜郎、汉阳二县,归蜀郡管辖。

  为了加强对南中的控制,常頞还对前人李冰开凿的栈道进行了改造,筑成了历史上著名的“五尺道”,并在“五尺道”上设置邮亭。

  秦灭至汉兴的那些年,中原大乱,南中趁机摆脱了中原的控制。

  直至汉武帝时,派出“西南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唐蒙,再次交通夜郎,中原这才又与南中恢复了官方联系。

  从秦至今,南中一直被视为蛮夷之地。

  就是这个蛮夷之地,但不管是秦皇还是汉武,皆是念念不忘,力图把它纳入疆域。

  换成以前,朱据或许最多不过是觉得此二者好些过于好大喜功。

  但经历了昨夜之事,再想起冯某人对南中所做之事。

  读过不少书,深知秦皇汉武平生所为的朱据,此时思绪翻腾不已。

  秦皇汉武的名声实在太大,大到朱据不得不动摇自己信念的地步。

  秦皇汉武,乃至冯某人,对南中的染指,莫不是真的为了那颗所谓的凤凰胆?

  冯某人原来的师门,是不是真的在海上?

  为什么说是原来?

  当然是因为他是弃徒。

  连弃徒都这么厉害,那个隐世仙门,想来就更是深不可测。

  也不要怪朱据信念不坚定,实是这个时代,鬼神之说太过盛行。

  别的不说,当年孙大帝和张昭还曾煞有其事地谈论过神仙之事。

  虞翻看不过眼,直言说世无神仙,当场就惹怒了孙大帝,最后被贬到交州喂蚊虫去了。

  可怜的虞翻,最后竟是死在了交州,没能活着回来。

  不说虞翻,就说张昭,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江东之望,位居吴国文臣之首,吴主以下,举邦惮之,著有《春秋左氏传解》及《论语注》,谥号“文”,可见地位之重。

  就连他都相信世有神仙,遑论他人?

  油灯已是油尽灯枯,天色已是大亮,日头正在升起,朱据呆坐了一个晚上。

  帐外又响起了亲卫的禀报声

  “将军,营寨外来了一队人马。”

  朱据回过神来,眉头一欣赏,脸上却是没有太大的意外。

  以冯鬼王的深谋远虑,若非此事乃是此人的要害,他又怎么可能天才刚亮就派人过来试探?

  “来人多少人?什么人带头?”

  “将军,有一百多骑,由赵将军亲自带头。”

  朱据一听,目光一闪,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走,出去看看。”

  冯明文手底下最信任的赵三千亲自领军前来,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朱据心里剩余的些许疑虑,又化去了一些。

  朱据走到营寨门口,看到赵广时,对方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连忙拱手笑道

  “赵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向赵广的身后。

  虎骑军的主将,这一次率领的一百多骑,皆是轻装,也不知是铁甲军将士还是其他营部的精骑。

  不过也是,毕竟带着铁甲跑不快嘛。

  赵广看到朱据出现,收敛起脸上的焦虑和不耐烦,勉强露出些许笑容,故作叹息道

  “别提了,就是这些家伙,”他回过头,指了指身后,“这些家伙最近懈怠了不少,在前日的考校中不及格。”

  “这个事情被兄长知道了以后,连累我被狠狠斥责了一顿。”

  “这不,得知朱将军领着见习营外出拉练,我就想着,干脆也把他们拉过来跟着训练算了。”

  话说得合情合理。

  若不是朱据一直跟进见习营的训练,说不得就信了。

  作为吴国的将军,他就从来没有见过训练强度比虎骑军还要高的营队。

  虎骑军的训练,完全是按照阵上的规矩。

  也就是汉国财大气粗,这才能承担得起虎骑军日常训练那些钱粮战马的损耗。

  更别说赵广说是喊冯明文兄长,但实际上,朱据也是有所耳闻

  冯明文初出山时,赵广可是跟着他学了不少学问,说是亦师亦兄也不过为。

  所以,赵广肯定是知晓一些冯明文的秘密。

  再加上两人的关系,赵广被冯明文派过来,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朱据心如电转,脸上却是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赵将军能亲自指点见习营,那真是求之得的事情啊!”

  虎骑军中的一个普通小兵,放出去至少也是一个队率的能力。

  考校再怎么差,那也比见习营强多了。

  更何况……

  朱据又瞄了一眼赵广的身后。

  这么久了,别说是人人呆立如木头,漠然又萧杀,就是马都没有乱动一下。

  他可看不出这队人马差在哪里。

  “客气了客气了,就是互相促进。”

  赵广一边说着客气,一边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迈步进入营中。

  “朱将军此行可还顺利?”

  赵广进入了营寨,左看右看,随口问道。

  朱据对对方的真实来意,早已是心知肚明,也知道昨晚自己的那些小动作瞒不过对方

  “还算顺利,就是昨夜里营寨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故而今日没有及时拔营。”

  “哦?”赵广收回左看右看的目光,似是想不到对方这般坦诚,“却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争斗。”朱据略有皱眉,脸上有疑惑之色,但目光却是带着探究,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昨夜里,有近二十来骑,在营外争斗。”

  赵广目光一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与朱据对视,“是吗?咳,我是说,那朱将军昨夜,可曾发现了什么东西?”

  哦,不是听到什么隐情,而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朱据暗自一笑,赵义文终是太过年轻。

  赵广似乎也发现了自己问得太过直白,连忙补救道

  “我是说,既然在营外发生了争头,朱将军昨夜就没派人出去看看?”

  朱据早料到有此一问,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

  “见习营终究是从大吴过来,不宜沾惹事情,再说了,夜里若非必要,营寨宜守不宜动,这一点,我还是知晓的。”

  朱据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赵广到营寨的一个角落,指着某个方向

  “昨夜争斗的地方,就在那里,看不清有多少人,语焉不详,既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语焉不详?

  赵广怀疑地看了一眼朱据。

  朱据面不改色。

  赵广眼珠子转了转,又看向朱据所指的方向,心里有些惊疑不定。

  “朱将军昨夜就真的只看着,什么也没有做吗?”

  “倒也不是,”朱据又指了一个地方,“昨夜有两匹马,冲到壕沟里了,所以我把它们都拖入寨里。”

  赵广一听,连忙问道“那两匹马呢?”

  “都在呢,不过它们的前腿都已经折了,留之无用,我还在发愁怎么送回长安呢,赵将军来了正好,也免得我派人回去报官。”

  这里虽然不算是长安区域,但好歹也是长安附近。

  有组织的二十来骑不明人物,那可不是一般治安事件。

  朱据现在的表现,很明显就是不想多惹麻烦。

  反正虎骑军乃是禁军,护长安之周全,赵广又是虎骑军主将。

  让他去处理,比朱据自己出面要好得多。

  赵广一听,连忙说道“也好。”

  然后又转头看看,“那两匹马呢?”

  “赵将军请随我来。”

  昨夜那两匹马,一匹折了一条前腿,一匹是两条前腿都折了,都躺在地上,时而发出轻微的哀鸣,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它们的马具,都被卸了下来,放在一起。

  赵广扫了一眼两匹马,然后把目光落到那些马具身上。

  他走过去,蹲下来,翻了翻马具,然后“咦”了一声,转过头来问向朱据

  “朱将军,你确实全部东西都在这里了?”

  朱据点头“那是自然。”

  他指了指马匹,“这匹马,并没有马蹬马掌,却又颇为神骏,看起来与另外一匹,不是同一批的。”

  “原来如此啊。”赵广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觉得马具不对呢。”

  朱据忍不住地斜视了他一眼。

  这个赵三千,莫不是呆在军中久了,连常识都不懂了?

  你道人人都能像虎骑军一样,马具齐全呢?

  赵广没有注意朱据的目光,只是又绕着马匹转了一圈,再回头翻了翻马具,确定看不出来什么东西来,只能悻悻作罢。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广跟了见习营两天,又寻了一个借口,带着人匆匆离开。

  朱据却是不急不燥,他按照原定计划,原定路线,到达目的地后,演练了一番。

  然后这才重新带着队伍回到长安城外的营地。

  直到三日过后,冯都护这才送来了请帖,只言是府上设宴,欲请朱将军前往一叙。

  朱据拿到请帖后,脸上却是露出苦笑,然后又是叹息一声

  冯都护的耐心,确实是要比那赵广好上一些,但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右骠骑将军府的宴会,设在华灯初上时。

  就算是宴会的时间过了宵禁的时间,但以冯都护的权势,派人送个人回府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冯都护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朱将军的到来。

  朱据连忙上前行礼

  “据何德何能,竟能劳驾都护前来迎接,真是让据不胜惶恐,不胜惶恐啊!”

  冯都护满脸堆笑,扶起朱据

  “朱将军何须多礼?”

  心怀鬼胎的两人,对视一眼。

  朱据却是很快别开目光。

  虽然明知道冯都护此次宴请自己,别有目的,可是朱据还是有些心虚。

  毕竟不管冯都护与他的师门是怎么一回事,但在对待大吴这件事——至少是联手对付魏国这件事上——是尽心尽力,毫无私心。

  越是在汉国呆得久了,朱据就越是知道,想要从无到有建立起一支铁甲骑军,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不提钱粮马匹,光是将士的训练,只怕就足以让大吴抓瞎。

  而大吴若是真能在未来两三年内,建立起一支铁甲骑军,冯都护的帮助,功不可没。

  只是就算朱据曾被冯都护屡屡感动,但他也知道,自己藏起来的那两本册子所记载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最重要的是,那两本册子在被他看过之后,再归还给冯都护,那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朱据才越发地对真诚待人的冯都护心怀愧疚。

  如今的他,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发誓

  除了陛下,他绝不把冯都护的秘密说与任何一人听。

  这大概就是他所能为冯都护所做的一点微末之事了。

  思虑之间,冯都护已经领着他来到一个小客厅,请他坐到客人的位置上。

  “后院近些日子可能要新添丁口,不好过于吵闹,所以只好安排在这里,简陋一些,还望朱将军不要见怪。”

  冯都护让人倒了酒,同时对着他半是解释半是玩笑般地说道。

  朱据听到这个话,连忙举杯“哦?那就要恭喜中都护了!”

  冯都护后院,有两妻两妾。

  两妻已封爵,两妾也是领朝廷的俸禄,所以为世人所知。

  虽然世传冯都护不好女色,所以府上并不像别家那样,有蓄养伎妾的习惯。

  但前些年不也有冯鬼王夜御三千的传闻?

  冯都护言笑晏晏,同样举杯

  “此次只请了朱将军过来,是为了贵国铁甲骑军的第一批兵器盔甲租赁之事,没想到却是先受了将军的贺喜。”

  见习营已经见习了一年有余,以三年为期限,他们差不多就能回去组建属于吴国自己的骑军。

  毕竟虎骑军的成军,所费时间也不过是三年多,大概?

  所以见习营在汉国学个三年,也差不多了。

  “都是喜事嘛,吴汉互为一体,并力讨贼,大吴的喜事,于大汉而言,又何尝不是喜事?”

  朱据一饮而尽以示意

  “据自到大汉以来,得蒙中都护错爱,一直未有机会回报中都护,这一杯,是敬中都护。”

  看着朱据才刚坐下,就连饮两杯,冯都护有些错愕。

  朱据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仔细想想,从府门口开始,对方的目光似乎就有些飘忽。

  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就如同某人第一次做了对不起另一半的事情,回到家后又心虚又愧疚,却不敢说出来的那种感觉。

  好歹也是大佬级别的人物,又跟右夫人厮混了这么多年。

  冯都护既然看出了苗头,再稍微代入一下,不说把朱据此时的心理感受揣摩个不离十,也能说是个七七八八。

  朱据这个人吧,乐交士人,轻财好施,对朋友那肯定是没得说。

  所以此时有这等心理,倒也符合他的为人。

  冯都护不知怎么的,心里也是有了一点点愧疚,他再次举杯

  “朱将军……”

  话才刚说出口,朱据第三次给自己倒满酒

  “中都护,这一杯,是我替吾主敬你,若非有你,吾主还不知多少年才能遂了心愿。”

  吴主孙权屡次派使者前往辽东,欲求良马,这也算是一桩多年的心愿了。

  当然,朱据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面,那就不知道了。

  冯都护闻言,默默饮下了这杯酒。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说了。

  祝孙大帝得偿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