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两人还是决定先病理检验。

  哪怕病理检验的费用高达大几千，他们咬着牙还是答应下来。

  倒不是医院故意坑人，肿瘤科确实是一个很费钱的地方, 就算初步检查出只鼻癌早中期，还是得确定到底是那种类型。

  只要确定好后, 才能对症下药。

  石岳跟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才带着人离开病房。

  等出去之后, 陈高杰小声的道“早知道, 他们就应该把医保买上，有医保报销药费和没医保自费, 期间相差的太多太多了。”

  多到一个普通的家庭不一定能承受得起。

  “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季文叹气一声，所以啊, 一定得交医保！

  “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石岳开了口, “国家对这类人还是有相应的补助, 如果真的是极为困难的家庭，可以申请相应的慈善赞助, 咱们医院也有这个部门，只不过手续比较麻烦, 而且特别的严格, 能不能申请通过, 就看他们家是不是真的很困难。”

  “应该是的吧？”季文回想着先前两人的衣着。

  虽然两人都收拾得蛮整洁, 但是衣服上的边角都洗得发毛, 全身上下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值钱。

  “不管困不困难, 和咱们就没关系, 我们唯一能帮助他们的就是帮他们递交申请表，能不能通过就是对应部门的责任了。”石岳说着。

  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办公室，石岳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申请表, “小向，你让他们将上面的资料填好，再送到后勤部那边。”

  向薇应了一声，便又回到了58号病床。

  在进去之前，李美玲坐在凳子上，江大壮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的时候说道“你下回可别说那些话。”

  “干嘛不说？我实话实说怎么了？”李美玲双手捧着杯子，“你要真走了，不就是把我一个人丢下？这世上就剩下你对我好，与其以后的日子一个人过，倒不如跟着你去。”

  江大壮急得不行，可人太过老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倒是旁边照顾病人的家属好奇道“妹子，你这话说得不对，怎么说也得为儿女着想。”

  李美玲底垂着眼眸“我没孩子。”

  “你们瞧着也不小了吧？怎么会……”

  还没说完，被躺着的患者拉了拉袖子，轻声阻止“行了，别问了。”

  江大壮赶紧道“是我不想生。”

  李美玲抬眸，“哪里是你不想生，是我不生。”

  江大壮立马道“你就算能生，我也舍不得你辛苦生孩子。”

  李美玲这才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又快哭了出来。

  她这辈子有幸，能碰到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本想着日子渐渐好起来，怎么老天爷就给他们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呢。

  深吸两口气，李美玲在心里想着，等检验的结果出来她就回老家要钱，他们不给她就大闹，她也不会多要，前些年他们寄回去多少他们就还多少，那是大壮哥辛苦赚来得钱，本该给他养病才对。

  正想着时，江大壮将她推了推，指着门口就道“医生来了。”

  来得医生是原先跟在主治医生后面的年轻人，人家真有本事啊，年纪轻轻就当医生了。

  “医生，是不是有什么事？”

  向薇将他们叫了出去，选择在无人的角落将赞助的事说了出来，“你们按照实际情况将这两张单子填好，然后会有专门人员进行审核，具体能不能通过，就看你们的情况符不符合了。”

  “谢谢，谢谢医生！”江大壮双手合十，对着她鞠躬道谢。

  “医生，真的太感谢你了，真是太谢谢你了。”李美玲也是如此，这会儿她脸上总算看到了一些希望。

  向薇伸手将他们扶起来，“不用谢我，我就是做我应该做得事。”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向薇便催着他们“先填单子吧，早点填完我好早点送过去审核。”

  “好好好。”江大壮连忙将单子接了过来，另外一只手拿着笔有些发颤，一直没有下笔。

  李美玲催促，“赶紧写呀。”

  江大壮一脸讪讪，“我怕字写得不好。”

  向薇开口“这样，你来说我来写吧？”

  江大壮哪会不愿意，又是连连感谢。

  “不用客气。”向薇指着最上面的一栏，“先说姓名、性别、年龄、祖籍。”

  江大壮赶紧着回答“江大壮、男、四十八岁、祖籍是c市……”

  向薇手下的动作一顿，抬头望着他，“你是c市的人？”

  “对对，我老家就在c市下面的小县城，十几年前来到这里打工就一直没再回去过。”江大壮点着头。

  向薇顿了顿，然后看到年龄那一栏。

  四十八岁……

  心里无奈的笑了下，怎么一听到c市就忍不住想起陈奶奶呢？

  这人的年纪根本对不上，陈奶奶的儿子到今年应该在四十四岁的样子，就算有差入也不该差四岁这么大。

  成年人看不出几岁的差别，但当时陈奶奶儿子丢失的时候只有两岁，不然上户口的时候，两岁孩子和六岁孩子，任谁都不会认错。

  “医生？祖籍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得本地人才能申请？”李美玲有些紧张。

  向薇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就是觉得有些巧，我也是在c市读得大学。”

  “那确实挺巧，咱们还在同个城市待过呢。”李美玲笑了起来。

  能和医生有些缘分，自然是好事啊，说不住人家看在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会对她男人稍微关注些。

  等所有资料填好，向薇说道“那我现在就递交过去，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那就麻烦医生了。”

  “谢谢，谢谢啊。”

  “不用谢，你们就先回病房休息吧。”向薇和他们说了几句，就去了后勤找人。

  等找到人交上资料，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了解一下这些系统的操作，听对方解释后，才道谢离开。

  就这样，向薇第一天的医生生活完美落幕。

  这短短的一天，经历了不少事，等回到宿舍后，整个人都有些精疲力尽。

  直接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稍稍休息下后，又坐在书桌边看着书，等到了十、十一点左右，才去洗澡睡觉。

  跟着第二天又精神奕奕的穿上白大褂，去往住院部。

  之后的几天，也都大概如此。

  跟着主任查房，再做一些相应的事。

  这一天中午，向薇三人和两个护士相约去吃饭。

  到他们打好饭坐下，刘护士最先开口“你们知道吗？37号病床的先生明天要出院了。”

  “37号？他的病情挺严重，而且还在用药中，怎么突然要办理出院？”

  向薇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一个话很少的男人，每次查房例行问话的时候，几乎都是他老婆在旁边回答。

  现在看着精神还不错，可要是一旦中断治疗，回家后真的就是等死了……

  “他老婆不让他继续治疗，说是太花钱了。”刘护士叹气，“其实他这种情况真的算好的了，自己有医保，每个月也有退休金，就算花费高一点，但也不至于治不起病。”

  “我刚刚看到她去找医生了，说是已经签下了放弃治疗的责任书。”另外一个护士跟着说，“她还蛮会推卸责任，说什么不是她不想治，而是医院都是坑钱的地方，反正治不好，还不如早点回去，省得被医院骗更多的钱。”

  众人一阵沉默。

  治或许是真治不好，癌症本来就是绝症，尤其是晚期癌症，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可最少，在医院的治疗能减轻他们因病带来的疼痛，能够尽量的拉长他们的生命。

  这个时候回去，没有镇痛剂的辅助，病人会受很多折磨，而且最绝望的是，在清醒的时候等待着死亡。

  而面对这种事。

  他们没有任何的办法，有什么危险性，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况，医生都会和家属说得清清楚楚，可对方还是执意要离开，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去阻拦。

  陈高杰叹气，“真的是同人不同命啊，58号床那么困难，患者老婆咬着牙，扛下所有压力都要给自己男人治病，而这个，戴着老粗的金项链、金手镯，却把自己丈夫拉回家等死。”

  两个家庭，两种极端。

  “要实在是不想治将人带回去的也不是没有，毕竟有的患者也确实治不好，可这位连止疼药都不愿意开，真打算就这么让患者熬着。”刘护士唏嘘不已，跟着又道“说到58号病床，他们两口子是真的惨，女人前两天回了趟老家要钱，等回来的时候钱没要到，脸上还有伤，听说晚上的时候，两口子抱在一块哭呢。”

  “老家人打的？”

  “这就不知道了。”刘护士摇了摇头，“不过，听说是江大壮家里不满意他媳妇，好像是二婚，而且还不能生孩子，江大壮又执意要娶她，然后惹得家里人不喜吧。”

  “而且江大壮两口子之前工作挺努力，听说是在工地干活，累是真累但是一个月加起来也能赚到上万，之所以没存到钱，就是因为他们老家不是找这个借口、就是找那个借口要钱。”

  “……这你都知道？”季文咂舌。

  向薇也蛮佩服的，江大壮才住进病房不到一个星期，这位刘护士打听到这么多事，不得不说厉害了。

  刘护士笑了笑，“这不是医院里的老爷子老太太爱聊八卦吗？我没事的时候就凑着听了听，他们才是厉害的呢，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得这些事。”

  不管在哪里，都少不了爱八卦的人。

  刘护士瞧着年纪比他们大上不少，这会儿打趣的说道“所以陈医生，你以后找媳妇可得张大眼睛了找，瞧瞧58号床的媳妇，跟男人一起吃得了苦，我看要不是她一直坚持要治疗，58号患者说不准都不会来医院。”

  一个女人轻轻松松可以放弃相伴了将近一生的男人，一个女人咬着牙尖承担下所有的压力。

  不过这些他们也就听听，听过之后，继续认真工作。

  连着上了一周的班，总算轮到向薇休假的一天。

  在当天，向泽早早的将车子开到医院的宿舍门口，打算接闺女好好去庆祝庆祝。

  没错，又是一次能容下三十人大包间的聚餐。

  为了庆祝闺女实习一周，以及……

  “堂哥找了女朋友？”向薇是上车之后听到这个消息，她惊讶的道“他保密工作真好，都快定下来了才告诉我。”

  “哪里是定下来，石头是单恋，他妈发现这件事后，立马在群里嚷嚷着，说是必须庆祝儿子开窍。”向泽乐呵呵，单相思闹得沸沸扬扬，可以想想石头脸有多黑。

  正好过去瞅瞅热闹。

  毕竟他以前也有这个体会，当年他追媳妇时，家里人也在边上凑热闹，当时把他气得够呛呢。

  当然了，把媳妇追到手后，他还专门去显摆显摆，捞了一圈大礼才解气。

  向薇蛮好奇，之前没听说堂哥有喜欢过哪个姑娘，真好奇是哪位姑娘吸引了他。

  等到了地方，众人先是祝贺一番，跟着问问她当医生的感受。

  向大伯听着向薇和其他人的交谈，凑到小弟身边小声道“当初还好没坚持，我看薇薇蛮喜欢她的职业。”

  向泽也是这么想。

  当时怕闺女累着，想着让她选择一个轻松些的专业，可现在累归累，可看着闺女穿着白大褂，神采奕奕的模样时，他就知道闺女是真的很爱自己的职业。

  至于他什么时候看到穿白大褂的闺女，那自然是他和媳妇悄悄跑去医院过。

  站在楼梯间，偷偷的去往走道上的人。

  在几个白大褂中，他们第一眼就认出了闺女。

  向泽难得词穷，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当时的场景。

  只知道他会一辈子记得，原来成为医生的闺女是那么的耀眼，让人忍不住鼻酸。

  所以，听着大哥的话，向泽是连连点头，他是真觉得庆幸，庆幸没有毁掉闺女的梦，就像石头说得话，这条有多难走，闺女不可能不知道，可既然知道了都还想选择，那肯定是热爱！

  好在，真的好在。

  他都不敢回想，要是当初一直否定闺女，那岂不是毁掉现在这么好的一位医生？

  没错，他的闺女现在是一位医生。

  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所在！

  向泽说着，“大哥，现在想想，咱们以后还是尽量少否定孩子们，要是他们选择的路弯了，咱们当长辈的还是得把他们叫回来，但如果仅仅是那条路不好走，怕他们累着、压力大就否定他们，这种事咱们还是别做了。”

  向大伯没说话，只是粗粗的深吸一口气。

  其实他也有这个想法。

  谁都想宠孩子，都想给孩子最好的一切，但不能以‘爱’的名义伤害他们。

  当初石头说出那些话时，他就开始反思。

  只不过一直死要面子，不愿意低下头。

  可现在看着薇薇，他就知道，他和其他人的想法真的有问题。

  “你说的没错。”向大伯重重点头，他轻声道“看看什么时候，咱们开个家庭会议，不要让孩子们知晓，就咱们这些老东西参加。”

  向泽看了他一眼，然后挺直背脊，“你要说自己是老东西我管不着，可我不老，我才四十呢。”

  向大伯白了他一眼，“四十过半！”

  向泽抬起下巴，“那也不老，谁看到我不说一声年轻？你可别把我说老了。”

  毕竟他媳妇特漂亮，他必须帅气点才能配得上。

  忍不住摸了摸皮肤，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点的松弛，但也是帅气的一张脸。

  向泽心里想着，等过段时间买点抗衰老的护肤品，是时候好好保养保养了。

  向薇正聊着天，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她说了一声后就出门接电话，“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说明来意，正是当初给江大壮办理救助的部门，她赶紧问道“是已经批了下来吗？”

  随着电话那头的话，向薇眉头微微蹙起，“没通过的原因是什么？……可他们和老家的关系并不是太好，那边不愿意拿钱……好，我知道了，谢谢。”

  将电话挂掉，有些无奈的叹气。

  她到不认为对方不公正，前辈子她从事过慈善工作，很明白正是因为要求多、卡得关严，才能够帮助到真正有困难的人。

  或许这些关卡会拦下一批急需帮助的人，可总好过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借着漏洞图谋到钱财。

  可知道归知道，却还是挺不好受。

  这几天江大壮两口子并没有来催促她，只是每一次在见到她时，眼里都会冒出期翼，向薇知道，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着好消息。

  而就在明天，她带去的只能是坏消息。

  “薇薇？”杨雪才赶来，她看着女儿带着失落的神情，便赶紧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向薇摇了摇头，她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就挺可惜的，慈善部门的人查到，江大壮直系亲属在c市有两套自住的房产和车辆，完全不属于特困难的条件内。”

  想想就可笑。

  父母住着不小的房子，开着四个轮子的轿车，甚至还有一些存款，却不愿意拿出来给儿子治病。

  如果当初刘护士的话没错，这些房子和车子其中一部分的钱就来自于江大壮两口子打苦工挣得。

  杨雪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世界上可惜的事太多太多，最少你替他们尽过心、尽过力，结果就算不好，你也不需要自责。”

  向薇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自责，我只是想着，这条路子走不通，或许能试试其他法子，江大壮的病情不太严重，如果及时治疗还是有可能熬过五年的生存率。”

  杨雪有些讶异，她是真以为女儿会因此失落、情绪低落，但现在看着，女儿变得比原先更有韧劲，不再是柔柔弱弱的样子。

  她欣慰的道“你这样想很好，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爸爸妈妈，我们从事的行业，能给你提供不少帮助。”

  向薇有些迟疑。

  “不必担心麻烦我们，你要是开口，爸爸妈妈高兴都来不及。”杨雪说着，这绝对不是麻烦事，甚至忙起来的时候会更有动力。

  向薇闻言，对着她点了点头。

  杨雪这才拉着她走进包间，家族的人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如果要说可惜，那就是向雨石提前得到消息，直接飞到c市，坚决不让家里人以他为乐！

  第二天向薇是从家里出发上班。

  离着也不是太远，不过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以防路上会塞车。

  等到了医院，换好衣服之后，她先去找了江大壮两口子，将救助没通过的事告诉了他们，并道“你们也别不需要太急，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途径，尽可能的给予你们一些帮助。”

  哪怕向薇是真心实意，但这话说得有些空。

  可江大壮两口子都是带着感恩的老实人，失望、失落自然有，可没通过就是没通过，他们也没法子。

  面对着愿意帮他们忙的医生，他们还是鞠躬感谢着。

  向薇跟他们说了几句后，便回到了办公室，等着每天例行的早会。

  早会是石岳主持，说了些大概之后，便是安排最近的工作。

  他在之后的三天一共有五场手术要做，所以会提前安排好手术参与的人员，让他们有一个准备的时间。

  “明天上午是51号病床的手术，由我和……大后天上午是58号病床的鼻腔内肿瘤切除术，由我和池勇军主刀，随行的助手有盛平、汪得利以及……”说完，石岳顿了顿，看向了办公室中的其中一人，“向薇！”

  向薇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能参与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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