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作者:青青绿萝裙      更新:2023-04-26 16:13      字数:3415
  同样是六月初六,苏州湖畔,谢玄英正在和老师一起饮酒。这也是天贶节的风俗之一。六月六为荷花生日,摘莲蕊,入酒饮之,是为碧芳酒。师徒两人泛舟于太湖之上,一面饮酒赏景,一面品尝酥琼叶、傍林鲜并鱼羹,既轻松惬意,又不失风雅。闲谈间,谢玄英提起了前些日子的书信。“师母的身体,可是又不好了?”他问。晏鸿之颔首,颇为惦念妻子:“唉,可不是么。大夫道是生产落下的病根,吃了几年的药,却始终不见好。”谢玄英谨慎道:“大夫匆忙一晤,总不能常常调理。不如延请一女医,伴于师母身侧,即可调养身体,又能解一二寂寞。”晏鸿之略微心动。不是没有擅长医治妇人病的大夫,可男女有别,大夫最多瞧瞧面色,切切脉,有些事不便明说,也难以调理。然而若是女医,却无此顾忌,施针也便利。但这也有一桩难处。女子识文断字,已是殊为难得,善医者更是凤毛麟角。而入稳婆之流,走街串巷之辈,又能懂多少医理?“良医难寻啊。”晏鸿之无奈。师忧,弟子服其劳。谢玄英便道:“我姨母为顾家媳,熟知江南人情,不若我书信一封,请她代为寻访。有自然最好,若无,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晏鸿之自无不可。于是,游湖返,谢玄英回到落脚的园林——这是靖海侯府的别业,命柏木磨墨铺纸,给顾太太写信。他先道明原委,说师母有恙,许多大夫看了都不见好,须常年调养,故望在江南寻访女医,最好识文断字,擅长调理妇人病,且无家累。想了想,觉得指向性似乎太强,未免不妥,又重新写了要求:医术过人,品德出众,最好识文断字,能远赴京城者为佳。好像还是不太对。只好添油加醋,说若有子女,可一并前往。这样就不像是在物色未嫁女子了。谢玄英刚想搁笔,却又怕程丹若落选,思量再三,又道:请姨母多访几人,以防万一。吹干墨迹,他将信折叠好,塞入信封,交给小厮:“命人尽快送往露香园。”“是。”柏木离开后,谢玄英方才取出手边的多宝匣,将羊脂玉镇纸放回其中。然后在角落的云纹处轻轻一扣,底板松动,露出下面的暗格。里面,藏着他从程丹若处得来的几张纸。他一直想把这还给程姑娘,谁知机缘巧合,次次落空。也曾想烧毁了事,却总是心怀迟疑,次次犹豫。待还却人情,再物归原主吧。谢玄英这么想着,又一次放弃了烧毁。第24章 择良医帮助程丹若, 只是谢玄英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身为?靖海侯之子,当今最宠爱的少年人, 大儒晏鸿之的弟子, 他?在苏州的日程极其匆忙。要拜访家中故交——祖父能获封靖海侯,全?因?抗倭有功,而沿海一带的抗倭英雄众多, 不少家族当年帮过?谢家许多。如今老人故去, 小辈们并无感情,江南大族们也迫切希望能与勋贵扯上关系。还有, 晏鸿之在春风书院讲学?, 又不纯粹是讲课。说?白了, 心、理之争, 现在看的是领头羊的身份地位, 以后看的就是接班人的发展。晏鸿之也希望在书院里传播“纯真学?”的思?想,让更多的文?人加入心学?怀抱,将本派的理念发扬光大。谢玄英作为?弟子, 即是纯真学?说?的门面, 也是被刁难的对象。高崇就特别喜欢让学?生们与他?辩论。结果自然?十分惨淡。学?子们必须非常努力,才能集中精神思?考辩题, 而不是看美人饮茶,看美人读书赋诗,看美人立于荷花池畔, 众芳皆惭。私底下,高崇大骂晏鸿之“卑鄙无耻”,晏鸿之却说?他?的学?生们“定力不佳”。双方你来?我往, 喷了几?天,最后都累了, 休战踏青。长辈们一道手?谈游园,晚辈们则于太湖畔饮酒赋诗。“谢郎,请用茶,这是我家中的龙井。”“谢郎,尝尝这百味斋的酥肉,乃苏州一绝。”“不不不,这蟹壳黄才是百年老店的招牌,我一早命人去排队才得来?的,不得不尝。”“谢郎……”“谢公子……”谢玄英面无表情。习惯了。男人发痴,比女人可怕得多,至少姑娘家矜持,不会锲而不舍地献殷勤。这么看,春风学?院的学?子中,陈知孝其实还过?得去了。他?对谢玄英的态度并没有那么露骨,虽然?也有亲近之态,但不露痴迷之色。然?则,谢玄英不齿他?的言论,总是淡淡的。今日游湖,他?佯装听琴,不与众人一道谈笑,奈何离得近,话语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山长前日问起陈兄的亲事,怕是要为?你说?一桩好?媒。”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轻佻,酒后拿同窗取笑,“陈兄,你期待不期待?”陈知孝道:“休要胡言乱语,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恩师如父,若能得师长说?亲,亦为?佳话。”都是年青男子,不谈婚姻女人是不可能的,区别在于有的女人可以放嘴上说?,有的只能暗示,“兴许以后便?不是‘如父’了。”谢玄英瞥了陈知孝一眼?。他?们说?的是春风书院山长之女,芳名不知,只知道排行第四,素有才名,乃是山长的掌上明珠。随老师拜见时,对方在书房里作画,故匆匆一面,具体什么样忘了,依稀是个秀美婉约的女子。陈知孝摆摆手?,道:“事关闺阁,莫要再说?了。”“我们可什么也没说?。”同窗大笑,促狭道,“陈兄想到谁了。”陈知孝马上闭上嘴。又有一年长已婚的同窗,道:“春晖(陈知孝,字春晖,取自‘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之意),妻贤则家安,能得一知心人,方能宜室宜家。你可曾想过?要怎样一位妻子?”这话说?得老成,众人皆点头应是。借着醉意,陈知孝也没平日那般拘束,道:“自是想要一贤惠的女子为?妻。”“何为?贤,何为?惠?”“上敬父母,下抚子嗣,以夫为?天,治家有道。”陈知孝给出标准。有人一针见血:“才学?如何?”陈知孝犹豫了一下。他?当然?想做山长的乘龙快婿,吕娘子也颇得他?意,但在女子才德方面,他?却不想妻子太过?博学?。“若是读过?四书,懂得些许道理,便?足矣。”他?回?答,其所谓的四书,指的当然?是女四书。坐在船头,眺望远处湖景的谢玄英,微不可见地哂笑一霎,心想:庸俗。他?不明白,为?什么时人挑选妻子,都是同一套标准。贤良大度,孝顺柔善,难道所有人喜爱的女子,都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列女传》中的女子,还都各有不同呢。然?而,谢玄英也有些迷惘。他?确信自己期待着某一天的相遇,能够钟情于某一人。她或如春花娇艳,或如秋月静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她在何处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依傍太湖,园林众多,景致自是最好?的。但这毕竟是春风书院的地盘,也是高崇的故乡。晏鸿之盘桓数日,还是慢悠悠地启程回?了松江。他?在松江府有一书斋,名为?“本念斋”,取自“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炎炎夏季,天气燥热,晏鸿之便?会在本念斋避暑读书。谢玄英陪同在侧,每过?三日,便?去露香园给姨母顾太太请安。华丽的屋舍中,冰鉴上湃着李子和樱桃,丝丝凉气随着丫头的扇底风飘来?,驱散暑气。“三郎来?了,快坐。”顾太太亲切地招呼外甥,“取荔枝膏水来?。”谢玄英入坐,接过?丫鬟端来?的一盏荔枝膏水,乌梅、桂、糖蜜和麝香的气息混合在一处,令人口舌生津。他?举杯慢饮,肤色光洁如玉,竟然?比上好?的白瓷更温润一些。顾太太越看他?越喜欢,道:“你托我找的人,已经有结果了。”她道,“淮安清河有位老安人,当年是宫中的典药,曾服侍过?太妃娘娘,不过?,今年她才刚过?五十的寿辰,怕是不会再愿意奔波劳累。”谢玄英点头。宫中女官放归后,多配给低品官员,大小也是个官太太。即便?今日年轻力壮,怕也不肯再伺候人。“还有一个是绍兴府的吴娘子,祖父曾是太医,她自小习医,内宅中颇有名声。三年前嫁给了临山卫的百户,却不想倭寇进犯,成亲不到半年就守了寡。”顾太太叹了两声,道:“我思?来?想去,吴娘子是最合适的。只不过?……”谢玄英察言观色:“莫非有些不便??”“吴娘子的夫家是绍兴大族,我听闻她夫家不肯叫她再嫁,准备过?继子嗣。”顾太太为?难,“纵然?我去说?,他?们也未必肯放人。”女子行医不是好?听的名声,若家中殷实,不缺钱财,谁肯叫寡妇外出谋生?世家大族更爱惜脸面,若是放走了人,绝对怕被人说?苛待寡妇。谢玄英微皱眉头,却无话可说?。“可还有其他?人选?”“我倒是还知道一个,只是……”顾太太十分犹豫,“她云英未嫁,出来?行医怕是耽误终身。”“姨母说?笑了。”谢玄英不动声色,“未婚女子,父母自不可能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