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节
作者:青青绿萝裙      更新:2023-04-26 16:36      字数:3488
  但都走到这一步了,皇帝怎么可能见好?就收呢?七月初,大朝会。他问众臣,我已经侍奉过先帝和先太后?,为?武宗(先帝)尽了孝,可我父生?我,我母养我,我却无?法奉养,这是身为?人子的道?理吗?杨首辅的头皮就炸了。他立马引经据典,斩钉截铁地说,您已经过继给先帝,为?先帝尽孝就是人伦,生?父生?母只是你的叔父母,且有齐王侍奉膝下,并不缺人孝顺。皇帝愤怒地说:我母亲十月怀胎才生?下我,我父呕心沥血教我做人的道?理,怎么在首辅口中,这都不算了吗?杨首辅不愧是老?臣子,回答说,“程颐之言曰,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伦也?”。且为?了显示生?父母的尊贵,当初你登基的时候,已经给你生?父齐王改称“大王”,你生?母为?“大王妃”,怎么就不算了呢?看出了首辅的强硬,皇帝改换对象。他问王尚书?,爱卿你是礼部?尚书?,对礼法最是了解,你告诉我,礼法难道?就不讲人伦了吗?生?母犹在,人子却不能尽孝,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我听说,“礼乐自天子出”,朕以后?要?怎么为?天下人之表率?王尚书?说,“律设大法,礼顺人情”,骨肉亲情不容割舍,不如就给齐大王妃再加一重封号,接入皇宫奉养,一应供应如皇贵太妃。杨首辅不太满意,但他看着坐了二十几年?龙椅的皇帝,忍了。谁想皇帝不满意。他恼火地瞪着王尚书?,说,我过继给武宗二十多年?,为?他们养老?送终,已经尽到人子的本分,如今生?母犹在,却不能相认,没有这样的道?理。王尚书?就问:陛下意欲如何?皇帝放出大招:追封我亲爹为?帝,认我亲爹是爹,亲妈是妈。杨首辅:不行!众大臣:真的不行!第386章 人有私追谥皇帝, 可不是多?一?个皇帝的荣誉称号那?么简单。武宗是太祖传下?来?的大宗,虽然不都是嫡长子上位, 但都是父子兄弟, 符合儒家正统的思想。皇帝过继给武宗,不管血缘如何,传承到他的皇位依旧是大宗, 但齐王一?系是小宗。假如先帝没有过继, 让齐王兄终弟及当了?皇帝,这很合理, 但老?齐王死了?, 先帝又不想让皇位落到不喜欢的兄弟手中, 才?过继了?嗣子。最重要的一?点是, 过继不是过家家, 整个儒家的思想都是建立在礼法之上,过继后反悔,要认回亲爹就?够离谱的, 还要亲爹继承家业?立马有御史站出来?直谏。“陛下?入嗣大宗, 方有今日之正统,如今朝令夕改, 反复无常,蔑礼法为儿戏,焉能叫天下?人信服?”顿了?一?顿, 更大声地问,“陛下?之位焉能安如往昔?”皇帝勃然大怒,立马叫人把?他拖下?去廷杖五十?。啥叫廷杖?就?是官员被?困缚全身, 在百官的围观下?,扒掉裤子打屁股。当着同僚的面, 露出屁股挨打,简直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打棍子的是锦衣卫,他们有祖传的本事,看皇帝的心情选择打死还是打残。司礼监的太监出来?,传达皇帝的意思:着实打。锦衣卫:懂了?,打残不打死。御史留着一?口气被?抬了?下?去,皇帝也?没兴趣继续开朝会了?。但这只是开始。消息传出,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开始上疏。姜元文的大舅子左钰,就?是第二波朝皇帝谏言的人。他比挨打的御史稍微委婉一?点,没直说“你乱搞小心龙椅坐不安稳”,只是再三强调,天子不能朝令夕改,既然当初同意过继给武宗为嗣,没有反悔的道理。若改回原宗,武宗之统便绝,是大不孝。但他们都小看了?皇帝的决心。今年是泰平二十?五年,皇帝已经登基二十?多?年了?,不是刚入京的毛头小子。他不会轻易被?潮水般的奏疏吓到,反而要借此证明自己的决心。第一?批的御史,廷杖。第二批的上疏谏言,革职。而左钰被?皇帝的举动气到,立马上了?第二个折子,这回就?不客气了?,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以一?己私心颠覆道统”,并表示“公道自在人心,纵万死不能改其道”。意思就?是,别说你只是革职打人,就?算杀头我也?不改口。皇帝果然大怒,将其下?狱。但这并不能吓住百官,在杨首辅的缄默下?,众臣不断上书劝诫,中心思想就?是“这样不行,你这样搞是没有道理的”。然后,他们就?都下?狱了?,一?共十?几个人,全部蹲大牢。可大臣们依旧不改口,下?狱就?下?狱,这事被?你办成?了?大家都要遗臭万年的。皇帝也?不改。君臣僵持住了?。--京中七月份的动态,送到贵州已经是八月了?。谢玄英百忙中抽空回家,准备过中秋。桂花初绽,香气浓郁。他步入家门,却发现在前院树下?,程丹若和姜元文正在饮酒。石桌上,一?碟炸过的落花生?,一?碟煎炸小鱼,一?碟腌制过的黄瓜萝卜,以及一?瓶香气浓郁的酱酒。大米和小米在葡萄藤下?追逐嬉戏,风吹落满身桂花。谢玄英就?立在门外,听他们俩聊天。姜元文一?边品尝落花生?,一?边点评道:“这长生?果能佐酒,能榨油,确实是好东西,多?亏夫人,在下?今日也?算长见?识了?。”谢玄英了?然,这是栽下?去的落花生?成?熟收获,她专程拿来?展示给姜元文看。程丹若道:“姜先生?学识出众,不笑话我卖弄就?好。”谢玄英:哼。“不敢在夫人面前称道。”姜元文居然挺客气,“您在贵州的样样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程丹若:“不敢当。”“夫人巾帼豪杰,冰肝玉胆,男儿亦有不如。”姜元文笑眯眯地夸赞。程丹若笑了?笑,伸手斟酒,露出腕上剔透的碧玺珠子:“多?谢先生?夸赞,但您再怎么夸,我还是那?句话,左大人到了?贵州,我们自当照拂,可京城千里之遥,恐怕鞭长莫及。”谢玄英微微挑起眉梢。姜元文这是趁他不在家,打算先说服丹娘?“夫人可知,此事关乎道统?”姜元文口吻严肃,“若任由陛下?朝令夕改,绝武宗一?系,必令天下?人耻笑。”程丹若道:“我知道先生?的意思,礼法道统,关乎人伦祭祀,不可儿戏。”其实,大宗绝嗣,小宗崛起,都是常见?事,没啥好大惊小怪的。皇帝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他先当了?武宗的儿子才?能继承皇位,如今却不想认这爹,难免让人觉得过河拆桥。如果开了?先例,以后大家谁还敢过继?过继来?的儿子继承家业,转头就?带着家产投奔亲爹妈,黄泉下?都要呕血。“这个道理,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她问,“先生?认为,陛下?缘何为此事?”姜元文沉吟道:“追谥齐国大王为帝,于陛下?并无妨碍,但齐王一?脉就?有别于其他诸王了?。”程丹若点了?点头。皇帝如今是武宗一?脉,各大过继的候选人,如丰王、承郡王、齐王子等人,名分上差不多?,但如果老?齐王成?了?皇帝,齐王就?是关系最近的,按礼法,头一?个过继的就?是他的儿子。或者?,说得更难听一?点,皇帝没了?,兄终弟及直接轮到齐王!这就?是名正言顺。但她道:“我与?先生?所想不同,此事与?过继无关。”为一?个过继的嗣子名正言顺,而大动干戈,皇帝脑子又没坏。嗣子名正言顺,哪有自己皇位坐得稳当重要?又不是亲生?儿子,从未见?过的侄子,至于吗?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有很多?,加强帝王权力,排除异己,或是别的什么,但程丹若却觉得,最要紧的并不是政治目的。“人想认亲生?父母,是本性常情。”她道,“若有一?天,要姜先生?不认生?母,只认嫡母,让你做嫡长继承家业,你可愿意?”姜元文沉默一?刹,斩钉截铁道:“家财万贯,焉能比骨肉亲情?”娘是妓女,也?是亲娘。“这就?是我想劝先生?的理由,”她叹息,“人情不讲道理。”皇帝在位多?年,手段老?辣,如果是为了?政治目的,自可用别的手段,未必要拿亲爹妈做筏子。他这么做,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想这么做”,而不是“只能这么做”。这就?使得此事变得极为棘手。皇帝是人,有人的私利,也?有人的私情,却早已有别于普通人。君权给了?他与?众不同的“人性”,或者?说“神性”,那?就?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所以,皇帝当越久,越容易将自己个人的喜恶置于是非之上。古往今来?,君王求长生?、宠妖妃、立幼子,皆是如此。程丹若不看好反对者?,即便他们能成?功,也?必定头破血流。为此付出性命,实在不值得。说到底,帝王家什么破事没出过,江山易主也?不是一?次两次,管你大宗小宗,有本事禅让啊。但姜元文望了?她眼,抿口酒,道是:“人情未尝不是天理。”程丹若顿住,少顷恍然。她就?说,他这么个行事做派,怎么也?不像是理学家,果然又是一?个心学门生?。“莫非是我误解了?先生?的意思?”她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