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作者:三百荔枝      更新:2023-04-27 04:00      字数:3832
  “大姐不让旁人抱。”宝因还记得前面乳母的事,这才下意识说了句,于是开口即悔,她抬眼看向男子,笑着将孩子送过去,“不过爷怎会是旁人。”林业绥嘴角噙着笑,没去接,拉过圈椅在炭盆旁坐下后,反细心嘱咐女子累了便放去摇车,待孩子在女子怀中彻底熟睡后,他又喊来乳母抱走。只是那小手依旧攥得十分紧。宝因费了番力气才抽出,她抚平袄衣的皱褶,忆起这些天来,男子极少抱孩子,唯有的几次也是她喂完奶,他来抱走给乳母。等乳母走后,她坐去男子旁边的方杌上,拿钳子翻动了几下火炭:“爷不喜欢孩子?”林业绥垂眸望着在旁边矮自己一截的女子,伸手过去,轻捏着她小臂,有些涩嗓道:“幼福生的,怎会不喜欢。”他低头苦笑,只是嫉妒而已。两人围着炭盆同守岁,便是无言也知足。后来女子实在撑不住先睡了。林业绥独自一人,守了整夜的岁。卯时,便去了家庙祭祀先人。作者有话说:[1]垂头弄儿:女儿也是“儿”。——第66章 乳名三月初十, 北风瑟瑟。雪虽已停,堆在地上的积雪却仍未消融。林府西角门外,道人与女冠纷沓而至,得道不同, 所穿亦各不相同, 有初入道门的平冠黄铍, 亦有正一的芙蓉玄冠, 黄裙绛褐。玄冠青褐为洞神,黄褐玄冠为洞玄, 莲冠紫褐为洞真。门口的几个小厮瞧见穿紫褐的,立马便知这位是得道真人, 赶忙上前先请其入府, 随后又折回来邀余下道人、女冠。丝毫不敢怠慢礼数。这边刚将请来的道人请进府中安置好, 那边又有一胡僧不召而至,小厮不敢乱作主张,找来管事婆子。管事婆子细细打量, 好一番纠结, 今日是大娘子的满月礼, 她们大奶奶特请天台、玄都及其余各观的众道人前来祝其寿。因高门大户都是崇道,故未曾请僧尼。可有僧人忽至, 自不好赶走。思来想去, 婆子请胡僧暂留,让小厮好生招待,而后转身入府, 进了二门, 直往微明院去。来到院中, 绕过那些怪石, 便见出了月子的女子立在院中,怀抱着孩子与侍女说笑,上穿粉团花红金线交领袄,下着缃色撒花百褶裙。乌发堆起高髻,并用红布绕发,还有金钗入发丛,钗头栖着金雀鸟,下悬红宝石的垂饰。皎若太阳升朝霞。她在月子里的丰腴也都已消了去。如今秾纤得中,修短合度,正正好。管事婆子连忙上前:“大奶奶。”宝因将大姐交给旁边乳母,唇角还余残笑:“道人可都来了?”“都已经来了。”管事婆子欸了声,先答完主子的话,再急忙说外面的要紧事,“只是有一胡僧也来了,我瞧着容貌怪丑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又绿又蓝,不太似我们,我不敢拿主意,这才来问大奶奶,要不要将人请进府。”宝因打眼过去,缓缓搓手取暖,垂眸思量着。佛家本就是外域流入,原也是胡人先于沙洲郡开坛说法,只是胡僧在建邺倒是不常见,多在西北那边走动,上个进建邺的胡僧还是三十年前来的,在建邺城待了有十年才离开。既来了,也算是神佛都来为大姐祈福。她笑道:“请进来吧。”管事婆子要走时,宝因不知想到什么,又吩咐了句“另做安置”,随后提起裙裳,缓步上阶,进屋拢了只松垮落在腕上的贵妃镯后,携婢往二门外去。乳母也用带了兜帽的小儿衾被仔细裹着孩子,随其同往。缓步来到专门用以招待道人的太清院时,这儿早已铺好坐席,左右各置一顶燎炉,焚着兴大光明、珠如甘露的大象藏香。道人与女冠分坐两侧,见主家出来,起身竖单手,称“福生无量天尊”。宝因回了个道礼:“今逢小儿满月,有劳诸位法师和道人为她施福,好让她在这尘寰尽兴一活。”说罢,便命乳母抱出孩子,站在堂中,接受众道人的祈福,无外乎都是些神仙保佑的经文词。道人祝完,又去了那个胡僧的落脚处。管家婆子将其安排在了偏院。进院后,侍女婆子都好奇的看着。宝因在闺中时,便读过几本佛家经典,大抵知道胡僧是何模样,此时倒也能从容以对,不失庄重:“禅师前来,我心中赞喜,只是佛道无边,人却有妄心,这才为禅师单辟一席,还请勿怪。”本朝以道教为尊,高门大户也多信道,虽说包容万物,可人心是窄的,贸然将胡僧与道人安置在一处,便等于让佛道平起平坐,叫他受白眼暂且不说,反还会连累她和林府也被人诟病。那便是得不偿失了。胡僧双手合十,口称一声“随喜赞叹”:“林檀越容我进府,施我饭食,我有何怪?”宝因从乳母手中抱来大姐,请其施福。胡僧端详一番,胡须丛中的嘴弯起:“女郎降生在林府已是福,我便祝她智慧无量,身心自在。”玉藻在旁听着,忍俊不禁,这僧人虽是外域来的,倒是懂得如何说话能讨主家开心,降生在林府已是福,便是说有绥大爷和绥大奶奶做父母,已是极好的去处。宝因淡然处之,只当句福语听,并未往心里去。胡僧见女子的侍女笑了,找准时机,说出自己的来意:“林檀越可知道一名玄度法师,同我一样是胡僧,三十年前自沙洲来建邺开坛说法。”宝因细想之下,因着他刚才的施福,带了几分歉意的答道:“倒是听过其名号,只是再详细的,我也不知。”略显失落的胡僧答谢过后,便回了自己在建邺落脚的寺庙。...送走道人,宝因又来了正厅这边,林府的族中亲友或是同僚女眷都已过食,等瞧过孩子,说了几句吉语便纷纷告辞。没一会儿,郗氏母族那边的人也赶来了。郗氏这支大多都在外郡任职,听说今日前来的是郗氏同胞幼弟的妻子,此次来建邺是要去天台观做法会的,正巧得知林氏这个外孙女满月,便想着前来祝贺。前几日就托人递来了拜帖。她记得是这个小舅母是出身吴郡陆氏,与孙氏郡望相同。侍女引人来到正厅,宝因不疾不徐的起身万福道:“舅母。”陆氏听到一声舅母,又是谢氏的女郎所喊,连笑几声应下,拿出一顶金色璎珞的长命锁,轻放在大姐的小儿衾被中:“你与业绥成婚时,因路途遥远,他外祖这边的人不曾到来,还望见谅,今日我这外孙女满月,也只能略备薄礼,祝她福寿绵长。”宝因邀人坐下,又从侍女手上躲过盏饮,亲自奉上,尽了晚辈的礼数:“舅母是长辈,哪有说叫我见谅的礼?大姐能得舅母的吉言便是最好的礼。”陆氏忙笑点头,接过盏饮后,只在心中暗叹高门女子的话术果真是不同的,转眼又分出神来问:“可有乳名了?”“昨儿刚取得‘阿兕’二字。”宝因抬眼往乳母处瞧去,目光落在襁褓上,明眸逐渐被撒满柔和的微光,“训名圆韫。”婴儿出生三月,无了夭折之忧,便要父亲取乳名供长辈称呼,取训名入族谱,待取好后再将名告知诸妇及同姓父兄子弟。上月她出了月子,便该办满月的,只是想着还没个名,才安排到今日。“这个名取得好,兕乃上古瑞兽,又十分强壮,得了这名,兕姐儿也定能一直健康。”陆氏恭维一番,又左右张望着,想是此次来,还有旁的事,只听她犹豫着张嘴,“只是不知...你姑氏哪去了?”宝因闻言顿住,打量了好几眼妇人,瞧着确实毫不知情,郗氏母族那边竟对建邺城的事全然不知,难不成是丝毫都不曾关注过?半晌过后,她暂卸下心中疑虑,抿上一口热汤,装作无事般的笑着答道:“母亲诚心向佛,去年入宝华寺修行了,过几日铆二爷成婚时,大概是要回来的,舅母若不急着回去,不妨多留几日。”陆氏犹豫一会儿,略显沉重的点头。刚说没两句,便有婆子前来传话:“大奶奶,谢府太太的车驾在府外,说是病了,不便进府。”宝因瞧了眼厅内的妇人,落在膝上的手捏紧水粉色的丝帕,显得有些左右为难。陆氏听到是谢府那边来人,早惊恐起来,生怕因自己而怠慢了高门里的太太,连忙让其去,宝因便也不再推辞,起身出了正厅,正要去西角门时,碰见林妙意匆匆干来这儿。她不解蹙眉。昨日兕姐儿的取名礼行完后,林妙意累得精神不佳,故而今日的满月礼,特地吩咐不必来,留在春昔院好生歇息,不要伤了根。林妙意也屈身万福,忙解释:“我得知舅母来,怕嫂嫂没空招待,便想着前来帮忙。”宝因神色松动,虽心中仍有疑虑,但也只笑着让她进去。...到了西角门,范氏从牛车上被人搀扶下来,捂嘴咳嗽着,满脸病容,头上围着卧兔。谢府送来的金玉宝石,李婆子早已来收过。宝因拂开侍女的手,忙下阶,亲自去请人进府:“母亲这是怎么了,可要紧?”“这场雪太厉害,不过是些月子里的旧疾。”范氏的中气听着也是极虚,好在精神头尚好,“本怕来了要过病气给你,只是太想见见我那外孙女。”入府与女子去偏厅时,妇人又开口讲明:“十姐原也吵着要来的,只是她今年二月就已十岁了,趁我还身子骨还行,便叫她留在府多学些将来嫁人的东西。”大病这场,她府内事务谁都不放心,十姐尚小,还立不起来,交托不了,倒是有些想念五姐还在府中时。宝因沉寂一会儿,浅笑迎合:“母亲说的这事确实重要些,我这儿随时都能来的,又哪急在这一时?”为着这份得体,范氏欣慰的拍了拍女子的手。宝因心中亦忍不住叹息,妇人举止间竟开始显老态,那一拍手,便像极了范老夫人。两人一路相谈着进了偏厅,坐下才饮了口热茶,乳母便抱着兕姐儿前来给这位外祖母相看。范氏倒是好一番喜爱,一会儿说眉眼像极宝因这个母亲,一会儿又说耳垂像,总之是哪里都像,言语间已不是那高门里的嫡母,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母亲,好似她们是亲母女。后又问了乳名,另送长命锁,闲坐一会儿,妇人聊了些谢府几姊妹儿时的事,还有她那几个外孙。宝因面上虽始终作笑,但也只是偶尔搭几句话,她记得儿时跟着范氏去探望妊娠过后三姐,妇人也是这番模样,可到底不是亲生的,从前她与妇人便是亲疏有别,不常真情。如今也难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