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作者:三百荔枝      更新:2023-04-27 04:03      字数:3945
  郗雀枝闭目,只觉眼前白斑无数:“可知去哪儿了?”菡萏的手不再乱动,折叠几下后,放在眼皮之上敷着:“没回谢府,好像是出了建邺城。”郗雀枝勾起一抹笑:“表兄可有去找?”菡萏也跟着笑了声:“绥大爷下值回去后,没多久又去了书斋,酉时日入才回,我找那边的婆子闲聊了一会儿,听起来是没去西屋。”侍女笑,郗雀枝反倒没觉有多大意思,没什么兴致的嗯了声。菡萏给女子净完面,便也端着铜盆出去了,刚把水倒在院子里,正要转身去晾帕子,就看见有个婆子提灯走来。仆妇十分自来熟的与人攀谈:“菡萏姑娘,我们大爷想要问你些事,还请走一趟。”菡萏眨了眨眼,攥紧手里的帕子,原被拧干的布,竟又被捏出了些水,生怕跟西府大奶奶有关:“不知是何事?”婆子是个人精,眯着眼睛,作笑道:“自然是关于表娘子的,难不成还关于菡萏姑娘的不是?”菡萏转身就要往屋里走:“那我得去与娘子说说才行,我怕她夜里找我。”婆子几步上前,死死拉着她,语气带着些旖旎之气:“我说菡萏姑娘,你这脑子忒不会转了些,大奶奶一离开,大爷便要问表娘子的事,你说还能是为了什么?你要这时去与你们娘子,脸皮薄不说,岂不是还会坏了事?何况这都洗漱完,大概也是要睡了的,哪还会找你。”菡萏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咬唇叹气的,要走又不走,想进屋又不进去,最后是婆子看不下去,直接扯着人就出了院子。-夜风吹得急,呼哧刮着。进了微明院,她们没顺着游廊走,而是径直往前下了台阶,沿着曲径绕过怪石小溪,到了正屋阶前的院子。男子在檐下负手而立,披着御风的外衣,散着墨发,一言不发,自上而下的睥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菡萏立即明白过来,这断不是什么要问关乎她家娘子情爱的事,而是要审问。旋即,便□□粗活惯有力气的婆子给押着伏跪在砖石之上。而比砖石更凉的是男子没有半分温意的声音:“你主子都从我书斋中拿了何物。”菡萏不敢反抗挣扎,恭顺的任由人压着双肩和背部,为了使自己能舒适些,反还主动匍匐下去:“大爷说的,菡萏不明白,我们娘子每日都去陪着大太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一个娘子,怎会做这种勾当。”林业绥淡抬眼皮,审视与厌恶的目光不加掩饰,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懒得与她说。菡萏害怕的抬起脑袋,只见男子那双眸子更幽沉了几分,不禁冷汗直冒,嘴里直嚷着要以死证明自家娘子的清白。幸亏有婆子死死押着。寻死觅活的戏码...林业绥半阖眼眸,背在身后的长指上下摩挲着那封放妻书,出声成全:“不是想死?那你们就好好盯着她咽气。”菡萏吓得赶紧认错,大喊起来。见男子露出不悦,婆子眼尖的连忙伸手捂住。林业绥抬手拿旧帕掩鼻:“莫要见血,腥。”婆子笑着欸了声,解开自己身上的粗布腰带,拖着人出去。-寅正刚过没多久,郗雀枝便打着哈欠醒来,洗漱梳妆一番,正好是寅末卯初的时候,带着侍女往福梅院赶去。生怕误了妇人念经的时辰。走到两府之间甬道时,冷得直搓手,停在原地,等着跟来的侍女去敲门,就是这会儿,神思清醒了的她才瞧出不对劲来:“怎么是你?菡萏呢?”往日自己都只带从郗府来的人,江梅院侍奉的人也知道,不敢抢着来跟前。把门敲开的侍女,退回到女子身后:“昨夜有个婆子来喊她去,说是大爷有话要问。”听到这话,郗雀枝两只手握的死死的,而后垂下,又听门口这两个小厮说书斋的小厮被喊去了,改为紧紧扯着手中丝帕,开始慌乱起来,被喊去后,一夜未归,定是出了事。她稍提裥裙,几步上阶,跨过门槛后,行色匆匆往西府里去,走至那颗百年老梅前,又猛地停下,细细喘着气,伸手狠狠拧了自己胳膊几下,直到眼眶红起来,有泪含着。进了院子,就见桃寿在喂着在喂着那只鹿,郗雀枝瞟了眼,胸间猛抽了两下,打起帘子便直直扑到妇人怀中:“姑母,雀枝想回家了。”郗氏才只梳了头,还没簪丽饰,听到这个昨日刚来哭过一场,闹着要回高平郡的侄女,再来这出,眼里也隐隐有了烦躁和不耐:“怎么突然又说这话了,可是姑母哪里对你不好了,三天两头就想要回去?要是为着府里那些婆子,有你表嫂她们在,还能让她们骑到你头上来?”被妇人如此斥责,郗雀枝也只能哽咽着:“可、可绥表嫂昨儿离开了建邺城,我从郗府带来的那个侍女,昨夜也被表兄喊去了,许、许是表兄看上了她,能留下也是她的福分,只是我这个主子倒会更招惹旁人的闲话了,还白惹表嫂不高兴,使他们夫妻分离。”谢氏离开了?郗氏眉头皱的能夹死几只飞蚊,心里想了千千万万,也不明白谢氏怎么突然使起这样的性子来,要纳妾也是她自个提出的,既然绥哥儿自己有中意的,岂不更好。虽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先宽慰了眼前人几句:“这又和你有什么干系?是谢氏自个肚量小,容不下人。”郗雀枝小声抽泣着:“只是还留下,雀枝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罹表兄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我与母亲再待下去,怕是脊梁骨都要被戳烂了,更不晓得日后还会流出些什么闲言碎语来,说什么‘主子做妻,侍女做妾,母亲要留下做什么’的秽语,姑母要真疼爱,便放我回去吧,想来是我与姑母今生没有这个缘分,只盼来世可以做姑母的女儿。”郗氏也不想自己和娘家的名声被这些事给连累,最后还是允了,只是让她后日再走,若是今日仓促离开,更是要惹人非议。-钟鼓刚响,坊门才开启,便有一穿着官袍的人骑马直入长乐坊,马鬃一侧还挂着个革囊,里面沉甸甸的。马儿从喧闹处跑到僻静处后,因有缰绳束着,速度渐慢,上面所骑乘的人看到林府,直接半路侧身跳下。等在府门口的童官赶紧上前,与他说了几句话后,转身进了府里,而穿官袍的人牵着马,等在原地。辗转到了微明院。童官站在外间,叉手回禀:“那个人找到了,招认是林府的人买通他报复的。”那些日子走访坊里街巷的人,终于寻到个亲眼目睹过的,绘出了那几人的画像后,有商户认出是走商的人,再去东西两市稍微问问,便知姓名以及是从西域来往建邺的,而后去官署查验户版,以及去几大城门查入验人口。只是他们并非来自同一商队,所经过郡县也大有不同,便连回去的路线都未必会按照来时的走。月余前,特遣了府里的甲士豪奴沿着几条走商路线一一找去。其中两个已出关。剩下的一个,前几日在敦煌郡出阳关时,被抓到。今日消息便传来了建邺。林业绥一夜未眠,精神困顿的从榻边起身,踱步至外间,双手没入铜盆的水中,不急不慌的浇洗着:“把她们主仆的画像送去让他认,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也一并带去。”童贯见男子濯完手,递上块拭手的巾帕:“大奶奶去了天台观,可要遣人去接?”林业绥思及昨日女子的泣诉,喉结滚了滚。“不必了。”第106章 逼杀清冷的山中, 白雾漫漫。万物被隐其间,唯有处于山之高的天台观还能显露出其形,若天上神仙踩云而来,便能落脚此观。正应了此间道意。宝因站在祖师殿外, 听着悠悠唱经声与古老绵长的道韵, 仰首不知在望什么, 许是那只早已飞去天际的仙鹤。可八载年岁匆匆溜过, 寻不到踪迹了。昨日上清法师给她去信,上面言及当初谢府送来的这只仙鹤已进入弥留之际三月有余, 却迟迟撑着一口气,不愿西去, 恐是在等她。希望她能来天台观了却这份尘缘。三月前...宝因眉目染上愁绪, 垂首抚着手臂间黄色绢布上的那只鹤, 正是她生真悫难产之际,神游天台观的时候。世间当真有神明么,竟能拉她入太虚神游一刻, 且还救了她。辰初, 雾渐散, 唱经声断止。众多道人从殿内有序走出,瞧见散去的白雾中站着一位身穿青色交领上襦, 黄底暗纹垂地裙的女子, 怀着份赤诚向道之心,双手合十施道礼。两眉弯弯长长,累累青丝如云堆成高髻, 仅有两股白中泛青的玉钗落在其上, 及一朵由白绿玉所雕成的花簪。又有与仙鹤的缘, 未尝便不是绢画上的女神仙, 岂能怠慢。既施道礼,非尊卑之礼,宝因亦双手合十的虔诚回之。待道人走得差不多,里面发须皆白的上清法师也边施礼出来,边随口唱道“无上太乙天尊”。宝因轻轻笑着,回他一礼:“法师。”上清法师慈和点头,再施常礼,伸手邀人前往:“林夫人请随我来。”宝因知此事重要,不再推辞,稍颔首,正过身子,由祖师殿去往临近山崖处的鹤园。这儿空旷,又移栽了不少奇珍异草及神仙之树,但走进来,仍远远就能看见昂首站立的那只白鹤屈着足,卧在鹤园山势最高之处。进一步,则深渊。上清法师话里带了几分的怜悯:“它已等你三月有余了。”宝因忆及那次神游和这八载来的情谊,暗叹一口气,从盆中抓了几粒金丹后,徐步走去。看着它一直在盯穹天云间,忽觉得它比起想见自己,更想的是脱离足上的铁环,飞往无边天际。察觉到脚步声,白鹤也回过头来。宝因蹲身下去,掌心托着金丹,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她信万物有灵,却素来不信这些神明的东西,虚妄罢了。平日抄写经文,也不过是慰藉一用。但人来俗世,总有至苦至难,唯神佛可抚其心,告知其要往何处安身立命。最终,她浅笑盼兮,还是如故友般开口:“我于三月前产子,几近离魂,可是仙童拉我来天台观一游的?”那时仙鹤口吐人言,却是幼童之声。白鹤只是无力的朝天鸣唳几声。宝因把绣好的绢布盖在鹤身御寒,又喂它吃食,也不肯吃,恍然间,她记起神游时,鹤是振翅高飞而走的。她重去到老者面前,道:“法师,可否放它归天际?”上清法师叹笑着指向那边:“林夫人,在它病重之际,足上脚环便已卸了。”在鹤园待了片刻后。宝因循着来路往回走,想到自己和五公主,又想到当初两只鹤的处境,不禁问道:“那年谢府送来两只仙鹤,法师说‘一只堕入俗世,一只飞往天际,非人力,实乃天理’,当真便是天理吗?”常有人说天台观的上清法师早已登上仙名册,入定时,便是云游天庭赴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