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作者:一只甜筒      更新:2023-04-27 06:35      字数:3641
  “他为何不敢见我的外祖母,见我的至亲?娘亲说了,但凡行事不光明正大的,一定有鬼。”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说着她自己的推理,顾以宁看着她认真的双眸,心便一寸一寸地软下去。“你说的对。君子行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此人名叫盛实庭,宣州人氏。你家里牵涉的‘接驾酬酢案’以及‘盐务贪饷案’都同他的岳父程寿增有关,而他的身份一直以来,都有疑点。”“此两案经过年余的搜证查访,已有确凿的证据为此翻案,只是盛实庭行事滴水不漏,将自己曾是盛怀信的过去,一干二净的抹去。”顾以宁缓缓道,“未曾想,在你这里露出了马脚。”盛实庭为人谨慎,没有万分把握绝不涉险,在两案中,都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盛怀信参与其中。为何会在今次,贸然同烟雨联系,他所为何求?顾以宁的视线向下,女孩子乖巧地坐着,双手交叠在膝上,衣袖柔软地覆在她的手背,依约可见腕子上那只悬了小金球的金手钏。他顿了顿,道:“邀笛步是一处开阔的渡口,平日里坐船的人并不多,我已在周遭布防,倘或你不怕,可同他见上一面。”烟雨抬起眼睫,有些难以置信。“您相信我?”顾以宁失笑,“为何不信?”烟雨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我娘亲就不信我,生怕我被这个人哄出去……”“从稚儿养至成人,你的娘亲耗费了无尽心血,自然是生怕你有有半分闪失。”他笑的清浅,“在娘亲的眼里,孩子永远稚弱,不必伤心。”烟雨的心窍立时清明起来,觉得自己不该同娘亲怄气。“那您呢,如何会信我可以?”“与你相谈过后,便知你心悬明镜,自有思辩。”顾以宁看着她的眼神始终有深浓的笑,“所以,请你以后要多多同我说话,我很喜欢。”一向深稳清澹的小舅舅,忽然嗓音里带了些许的柔软,听得烟雨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手指悄悄从衣袖里钻出来,勾住了小舅舅的手指。“我可以一睁眼就同您说话,一直说到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顾以宁说好,温柔地揉了揉了她的发,牵着她的手往正厅里去。“记住,他对你并不了解。”他顿了顿,“不必怕他。”烟雨将小舅舅的话尽数记在心里,到得夜色略深时,她便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衫,同青缇一道协作,假意从花园的墙上翻过去,蹑手蹑脚地往东南方向去了。与此同时,屋脊、树冠上有暗影掠过,像是夜行的鸟儿,悄无声息地像暗夜振翅飞去。邀笛步近处的亭台上,屋中有人,却未点灯,秦淮河的河水流淌,波光映上去,有些静谧的幽蓝。有人在这片幽蓝里静等着,侧脸的弧线在静夜里清绝,正听着对面之人的话。“大理寺少卿邓闻年、以及章台主正在邀笛步近处的船上静候,盛实庭倘或能亲口承认他是盛怀信,立时便可将他抓捕归案。”第95章 .与君周旋(下)(结尾渣爹特征小修)……青缇很紧张,走路的时候,不自觉地将姑娘的手臂挽的紧紧的。烟雨引着她挨着路沿儿走,有着巨大树冠的行道树遮住了半个月亮,整个街市就黑乎乎的。偶尔有野猫从脚边飞纵过去,喵呜一声划破夜的静谧。烟雨的心情却很平静。这几日,她在心里仔细梳理了一遍,她所知道的那个人。第一回 见那人,该是在狮子岭的飞英花会。她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觉胸口发闷,鼻尖无端地,嗅到了苦檚树的气味,使她记起了那间种了苦檚树的江南小庙。而他的养女,与她撞了乳名。第二回 见,该是在糖坊廊那一次吧,那人出现时,小舅舅霎时将她揽入了怀中,不叫他瞧见自己的面目。说起来,小舅舅应该是早就觉察了那人的不妥之处,才会那般保护她。第三回 ,便是在宫中,那一次她表现的极为冷静睿智,摆脱了他的擎制。第四回 ,就是中元节当晚,他捡到了她的布老虎,所以才将她认了出来。这四次的见面,唯有第三回 ,烟雨同他有过交谈,其余的皆无什么交锋,那么,在盛实庭眼中,自己该是宫变那夜的性格。烟雨的心情轻松不少。一个人最大的牵累,一定是感情,倘或娘亲在她的眼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是决计抵抗不住的。但这个人,哪怕他泣血哭诉,她应该都不会动容。毕竟不管是她的梦中还是潜意识里,都没有分毫此人的存在。烟雨一路思忖着,不多时便到达了邀笛步左近。透过深浓的夜幕向渡口边望去,河堤边亮着一盏灯,朝下了一间四面敞开的茶寮。那萧索的灯影下,有个垂首的身影坐着,偶尔有河风吹过来,灯影晃动在他的肩背,显出几分清寥和颓废。即便做了完全的心理准备,烟雨的心仍旧在这一刻郁塞住了,不自觉地抓住了青缇的手。青缇比她还紧张,僵硬地吞了口口水。“姑娘,现下该如何?直接走过去么?”烟雨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睫,默默地消化了一些方才的郁塞,提步往河堤边走去。脚步渐近,那个垂坐的身影似乎是察觉了,倏地转过了头,一双因背了光而显得黯沉的眸,望住了她。一群飞鸟扑棱着翅飞掠过了渡口的水面,说不上是被响声惊住了,还是被那双眼睛吓到了,烟雨心里一阵狂跳。说实话她有一瞬的慌乱,可在须臾之间,她想到了,小舅舅那一句“他不了解你,不必怕他”的话,霎时又将心跳稳住了。她鼓起勇气,慢慢向前走去。盛实庭的目光一瞬不移地,在她的面上注视着,直到她近前,那双深黯的眼睛里,立时便有泪光闪动。烟雨面上显出了几分错愕,迟疑出声:“怎么是你?”盛实庭像是能料到她此刻的反应一般,搁在桌上的手微微颤着,闭了闭眼,眼泪便从他的眸中涌了出来。“孩子,我也没料到竟然是你。”他苦笑,“八年了,我竟不知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在金陵。”他站起身,面上显露出拘谨又激动的神情来,请她坐下。“你一个女孩子,能越过家人出来,显是对我的信任。这里是开阔的地界,周遭也有巡城司之人巡逻,孩子你不必怕……”他艰难的开口,眼中的痛意更浓,“我是你的嗲嗲……”烟雨安静地听着。倘或她不知前事,也不知外祖母和娘亲对他的描述,怕是此刻会被他的眼神和语气骗过。她摇摇头,眼睛里装着困惑。“小时候的事,我能记住的有限。您说您是我的父亲,怎么能证明?”盛实庭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烟雨有些苦恼地低下了头,几分愁苦渐渐攀上了她的眉宇间。“我打小就随着娘亲寄人篱下,常常被人视作野种孤女,全因我无父无母的缘故……大人突然间传递了这样的信给我,我实在无法相信。”盛实庭在听到野种孤女时,右眉显而易见的一跳,他的神情似乎激动起来,低低地说道:“濛濛,你不是野种孤女,我是你的父亲,你出自广陵安宜兴盛庄,的确是我的骨肉不假。”烟雨益发垂低了眉眼,耳中听着他低低的声音,听出了几分哀恸。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眼中泛着泪光,声音哽咽。“濛濛,我竟不知你还活着……那年我进京应试,谁料出了那样的灾祸,我恨不得同你们一起去了——”他舒了口气,问她,“孩子,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又如何到了顾家?”烟雨微征。这么听起来,盛实庭似乎并不知晓是谁救了自己。可只要一打听,便知晓顾南音是从广陵和离大归之人,应当能联想到当年借宿古庙之人吧?除非是自己的生母,没告诉他实话。想到这儿,烟雨益发觉得悚然,她摇头,抬起眼看过去,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小时候的事我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一睁眼便被现在的养母带回了金陵。”她流着眼泪问向盛实庭,“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母亲没了,您却成了朝廷的官员——宁舅父说你的名字明明是盛实庭,如何这几日又来认我的父亲?”盛实庭长叹一声,他急迫地看着烟雨,声音低低。“濛濛,嗲嗲这十年来忍辱负重,不过是想为你和你娘报仇——那年二亭山下古庙借宿,我出门访友,回来便见了一片废墟……”他陈述着,语气愈发沉痛,“濛濛,我查访十年,才略有些眉目——十年前的灾祸,或许同顾家有关,如今我知晓是他们收养了你,益发笃定了此事。所以嗲嗲不敢露面现身,生怕打草惊蛇。”烟雨眼睛里流着泪,心里却不由地想给盛实庭拍手叫绝。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上门认亲?哦,是因同顾家有仇,绝好的理由,倘或她不辨是非的话,也许就要信了。可是她是一个心悬明镜,自有思辩的姑娘啊,这样公然捏造事实,令烟雨原本对他几分依约的血脉之情,登时消弭了,愈发冷静起来。“那……该怎么办?”烟雨犹豫了,迟疑了,向他投射去了惶恐的一眼,“他们想要什么?”盛实庭拿棉帕擦拭了眼泪,只用温慈的眼神看着惶恐的女儿,他叹息。“濛濛,嗲嗲正是那一晚看见了你那只布老虎,才认出了你。你此时的处境形同软禁,嗲嗲才用了这样的方法同你相认,为今之计,还是要早日离开顾家,同嗲嗲回去才好。”烟雨心念微动,记着小舅舅的话,只掉着眼泪,小声喃喃。“我害怕……”她垂首,眼泪滴落在桌上,那光洁的额头,显出几分孩子的模样,“可是我该怎么信您?……”盛实庭由她哭泣的样子里,窥见了小时候的濛濛,他似乎有些动容,眼睛里泪光闪现。“你耳朵的上头,有一个胎记,是不是长到头发里了?”他的声音哽咽着,“你打小爱吃大麒麟阁的牛皮糖,嗲嗲读书回来就牵着你的手去买……除此之外,你还叫嗲嗲怎么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