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作者:西瓜珍宝珠      更新:2023-04-27 11:35      字数:4066
  陈舍微已经同陈砚方鸡同鸭讲了一阵,嗓子都哑了,扶着车门,又气又无奈,反问陈砚方。“既这样,那陈砚墨也在海澄,他也可以杀啊。”“你简直是胡言乱语!”陈砚方自觉天大的道理站在他这边,道:“老七同我儿又没仇没怨的!可你就不一般了,从你爹那辈起,他就爱同我作对!”“论起仇怨。”陈舍微摸了摸下巴,道:“赵如茁不还没被抓吗?月港海湾众多,听说贼寇最喜盘踞,说不准真是他所为,斩草除根,也未可知啊?”陈舍秋顺着陈舍微的话去想,揪着陈砚方的衣襟摇了摇,道:“这还真是!五叔,咱们先回去吧!在这儿难道好看吗?”陈砚方痛失二子,已经没什么理智了,还在攀咬不休。陈舍微的眉目冷下来,朝不远处一直在观望的巡逻小队看了一眼。黄理也算看够好戏,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唇,道:“帮陈知事把那讨人厌的癞皮狗赶了。”虽说讨厌,可陈舍微在车马中摇摇晃晃,倒也觉得奇怪,怎么五房的人倒霉起来怎么就没个消停,像是要赶尽杀绝一般,现在连陈舍巷也死了,难道真是赵如茁尚不甘心?说起来与赵家也是许久没联系了,前日赵先生送长孙进泉州书院,就住在陈舍微家里,是谈栩然安排的。陈舍微忙了一日回家才见到赵先生,因为心中有疑,态度始终不能似从前那般自如。赵先生欲言又止,陈舍微见他愁眉不展,怕是疑自己生出了轻视之心,索性道:“赵先生,家中的长果桑树,寻个由头悄悄去了吧。”赵先生呆立当场,有心辩解,张口结舌了半晌,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此时陈舍微再回家,赵先生已经于中午回去泉溪去了。听说陈舍巷死了,谈栩然也是意料之外,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在茶室门外听见的人声,如今想想,其实有些像陈舍巷。她正想着这件事,忽觉唇上软热,陈舍微亲了过来,显然不怎么把陈砚方还是陈砚圆放在心上。他亲吻的时候,总是很乖顺的闭着眼,吻到情动处,睫毛就颤动起来,什么也藏不住。夕阳把花窗的明暗镂空落在谈栩然脸上,并蒂莲的影子遮住双眸上,似乎在催她闭眼,好沉静享受这一个美好的吻。谈栩然浓翘的眼睫轻遮,觉察到他的舌尖轻轻勾过上颚软肉处,被舐到了关窍,耐不住泄出一声发颤的轻哼,心道,‘好学生。’花窗外的回廊上,朱红的窗框卡得正好,阿巧只瞧见谈栩然闭目的样子和陈舍微发顶那几根桀骜不驯的呆毛。‘若是能有主子们的一半情意,也是世间难得了吧?’阿巧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惊讶的发觉真是没几日了,连吴燕子都紧张得一闲下来就坐立不安,而她的婚事比吴燕子要更早。一场婚事,除了后知后觉的新娘,还有个靠忙碌缓解紧张的新郎。世上最甜蜜的气味,除了情投意合之人的新房,估计就是正在榨蔗的糖寮了。这糖寮原本就一个石轳一个盆一口锅,再加上一头老牛,如今也在陈舍微的授意下盖起了房舍,添了好些石轳、榨盆,规模翻了好几番。令石匠新做的石轳也是依着旧模样,圆墩墩的两个并排而立,缝隙狭窄,以用碾压甘蔗。绕着石轳中部一圈各凿四方孔十来个,如齿状,更便于嚼碾蔗渣,用硬木贯穿中轴,用来安装犁担,以便牲口可以驾着运转。榨蔗时,人驱牛走,石轳随之转动,另有一人将甘蔗捅进两轳相切处,再有一人收集榨过的蔗渣反复榨取三次,蔗汁流入凹陷底座,供人收集。“今儿日头好,把那些蔗渣都拿出去晒晒,免得又赶上阴雨天,烧的时候呛得要命。”吴缸一边说,一边往糖寮里边的煮糖房走去。蔗汁滤去杂物后正在几大口过里用小火煮着,慢慢从碧黄汁水变成棕褐黏浆,满室的甜香,熏得人都柔软愉悦了起来。甘蔗收获的时候,天已经冷下来了。这糖寮里又甜又暖和,就算是劳累些,好多人都愿意在这上工。熬糖要费上三四个时辰,这些都是水磨的学徒功夫,只有添些石灰水,以便沉淀糖汁,净化酸味的技艺,还要仰赖经验老道的师傅。吴缸走到给陈家的那一锅姜汁红糖边上看了看,见是妇人正往蔗汁里倒细磨好的姜汁呢,瞧她用纱布滤过,不留半点姜丝,满意的点点头。糖熬好了之后,要倒在竹席上打糖,吴缸一进来,窗边密密麻麻的小脑袋就是一缩,见他没有驱赶,一个个小脑袋瓜又探出来。打糖需得铁铲来回搅动,直到糖开始蒸掉残余的水分,凝成糖粉,成粉再铲起,用木棒来回研磨成细粉。这做的是红糖粉,也有做红糖块的。红糖块稍微省力些,将糖浆普通晾凉凝结,再用长木条切成规整的方块,送到下一处供妇人用油纸包裹,或是有糖铺子要的多,就直接堆在干净的竹筐子里,由他们零卖时再称斤给顾客。切好的糖块总有多余的边角,这些孩子们守在窗口,为得就是这个。边角料也是金贵的糖,价钱稍低一点,糖铺也收。糖寮的监工和老师傅全都是等着年底拿分红的,产量越高,他们到手的银钱就越高,怎么肯叫贪嘴的娃娃白吃?许他们在窗口闻闻味就不错了!也就是吴缸拿着几板糖块分给孩子们吃,众人才没什么怨言。见吴缸东看看西瞧瞧,又没什么吩咐,就有相熟的邻人笑道:“管事的,你可是来看喜饼的?放心,新米、芝麻、花生、核桃、红枣还有冬瓜糖都备好了,是怕做的太早潮了不好吃,呶,闻见没?已经在熬豆馅了。”吴缸红着脸,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吴老娘找他来了。“老三,老三!还不回家去收拾收拾,看你那乱七八糟的样!说出去谁信是做新郎官的人?”未免吴老娘着急上火再骂骂咧咧,吴缸快步走了,身后传来善意的哄笑声。陈舍微虽然忙,可也没忘了吴缸的婚事,吩咐就用自家的好糖来给他做喜饼喜糕喜糖。除了吴缸的喜饼,还有吴燕子的嫁女饼,陈舍微吩咐了,都不能含糊。陈舍微总共定了八种糖糕,也凑个吉利数字。豆沙米粿、红糖粳米条、咸甜小礼饼、炸芋头饼、菜头酥饼、粩花、麻粩还有花生芝麻糖。成婚这日,八种糖糕一匣子,分发给邻里亲朋。陈舍微还特叫人做了几匣净素的,送给承天寺的师傅们品味。能住在沁园边上,与陈舍微做了邻居的人家,一般也都是家中有田有地,不愁吃喝的,富贵官宦也不少见。西边这家的夫人是新由小妾扶成的继室,虽就是个员外老爷夫人,倒是很有架子,捏着喜饼匣子问一句谁成婚,得知是个丫鬟,便也不怎么上心,随手赏给下人吃了。岂料自家老爷在邻近现任的泉州府通判家吃茶时,谈栩然恰好叫人送来喜饼,顺便就打开佐茶吃了,因为是新鲜出炉,又是不计较本钱的下料费工,极是好味,想着自家定然也有。可回到家中,见下人围做一堆,吃得正高兴,气得胡子都飞了!喜饼可以由宾客带回家,待客上席面的碗糕就要现做现吃了。碗糕有白糖和红糖两种甜蜜,在蒸笼里爆开笑呵呵的裂口,红糖赤色自带浓郁喜色,白糕素净也无妨,撒上一撮晾干的蔷薇瓣碎,典雅又喜庆。吴燕子今日也穿了新衣,跑前跑后的张罗着。孙阿小在厨房走不开,见吴燕子站在道旁给一溜送碗糕出去的仆妇让路,眼睛都离不开那托盘上一对对的白赤碗糕,忍不住笑道:“可别急,你成婚那日也有这好模样的碗糕。”吴燕子抿着嘴笑起来,藏着羞意道:“真的,那蔷薇瓣碎可还有?”孙阿小笑道:“有,有!”第135章 画菊的少女和干饭的少年轮到吴燕子嫁到王家时, 天已经冷透了。为了送嫁方便,陈舍微和谈栩然回到了老宅小住。陈舍微本就不善酒力, 今日难免喝多了, 走步都踉踉跄跄,沾着一身冰凉碎玉跌进谈栩然怀里,肌肤发丝里却还残着一丝温暖的喜炮硝烟味。又是一年初雪时。冬日里蔷薇休眠, 宅院有些寂然,从内室西窗望出去, 山茶花已能轻松越过墙头, 满树暗红沉郁, 胜过玫瑰。就是在这窗子前头,陈舍微与谈栩然缠吻正酣时,王吉的老娘来兴师问罪, 害得他被她戏得提前鸣金收兵。转眼间,吴燕子已做了王家妇。陈舍微一觉醒来寻不见谈栩然, 一张口想起吴燕子不在, 阿巧昨夜歇在外院。他随手拿了件褐色棉袍裹上, 喝过仆妇递来的一盏奶茶,往外头去寻谈栩然。老宅自然是有人留守打理的, 不过陈舍微交代过, 别太拘着花草生长,就当是在野地里,只要不绷坏了砖地, 侵占了房舍,就随它们长去。于是当他一拐弯, 就好似走进了遗落了满地红糜, 雪烧黛枝的寂寞山谷。山茶花不是女儿花, 若是被拘在盆里,养在屋里,断然不会有这样美色。再者,山茶花凋谢起来也很不留情面,明明还是花盛时候,却落得满地。有些是一瓣一瓣的的落,有些甚至是一整朵一整朵的掉。不论是白花种还是粉花种,乃至眼前这片红花种皆是如此。似乎并不过分在意自己的美丽,只要开过,谢过,就好。老宅的山茶只有红色的孤种,这种红山茶又红得不大一样,像是兑了几滴墨入朱色,有种冷漠寂然的美丽。陈舍微怔怔的看着雪地中那一人身着赤红斗篷,乌发披落,美得像是花之精魂所化的山鬼之女。遗世独立,自由孤傲。谈栩然缓缓转身,这应该是鲜见生人的一张冰冷美颜,却为他浅露笑容。陈舍微踏着薄薄的积雪走过去,瞧见谈栩然指尖抿着一朵红白色斑的山茶花,乍一看还是以为是染雪,细一瞧却是异变的复色之花。这花形态丰盈饱满,花边却又微微起皱,似涟漪波澜,美得不像真的。“这花,若是能永远留存就好了。”谈栩然很少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陈舍微转脸看向那株山茶花树,几经寻找,终于在高翘的枝头寻到一朵还未开的红白花蕾。“既有先例,那么就择这个品种来育,假以时日,应该能种出一树复色花来。”他收回视线,就见谈栩然将山茶花簪在了耳畔,容颜妖异魅惑之感叠增。脊背抵在树干上,红花随着白雪猝然落下一阵,陈舍微还在恍惚,自己居然得到了山神精灵的亲吻。阿巧窥进浓绿重红的花隙中,就见红褐相依,下意识就后撤一步。她已梳起妇人发髻,抚了抚心口,轻呼出一口气。吴缸这几日都随着阿巧住,自然也跟着回泉州,可谓是形影不离。暮秋冬时,谈栩然忙,陈舍微也不算太闲。除了泉州卫管农事的小吏常来常往,同他商议来年春耕事项外,漳州卫的小吏也同陈舍微有书信往来。因为谈栩然和陈舍微去漳州那段时间,陈绛着实辛苦,所以放了她几日的大假,叫她好好歇一歇。其实陈绛并没觉得累,在宅院里闲坐一日,也是无趣,又想换了布衣,同陈舍微一道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