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作者:西瓜珍宝珠      更新:2023-04-27 11:36      字数:4944
  原以为陈舍微只是嘴上说几句, 表面上是替厨娘出气,实际上是在讥讽陈舍稔。没想到他真撤了两个厨子, 小石头说那小倌的哥哥只闷声在一旁切菜, 没参与,反倒留下了,只叫两个臭嘴脏手的厨子走人了。陈舍秋觉得有些想不通, 陈舍微这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怎么就那么奇怪呢?陈舍稔牙缝大, 吃葡萄都会塞, 用舌头剔了剔牙, 道:“说不准真像七叔说的那样,鬼上身了。”“放的什么狗屁?!鬼上身他还在祖宗前头又叩又跪?不怕雷劈下来?而且还住在承天寺旁边,进进出出的找怀远大师下棋吃茶?”陈舍秋是一点也没信陈砚墨的话, 反而隐隐觉得陈砚墨的脑子估摸着也有些问题。陈舍稔撇了下嘴,道:“那就是谈氏, 这娘们有古怪。”陈舍秋不说话了, 仔细琢磨了一下, 叹道:“要不怎么说妻贤夫祸少呢?”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按着目前的情况来看, 谈栩然其实可以说是非常旺夫了。“旺个屁!公婆都叫她克死了。”陈舍稔不屑道,“先头他们那一房都快断根了!你倒忘得快。”陈舍秋听到这话,忽然想起陈舍微前些年险些叫蜜弄死那一回, 听说是挺惊险的,但又好似全无遗留下什么后患。如果那一回陈舍微是真死了, 然后叫如今这个‘陈舍微’上了身, 那时间上倒说得通。陈舍秋想着陈砚墨的说辞, 忍不住笑出了声,荒诞无稽,讲出来自己倒成了疯子。“老五的事情你告诉二伯了没?”陈舍稔又捡了个葡萄剥着吃,“小七叔在月港也实在镇不住,曲家是不是把人脉关系都收回来了,没帮他?要不是有二伯的关系,再加上那件功,他今年也该调别地去了。”“说了。”陈舍秋才看了回信,道:“二伯素来看重族人互助互济,觉得这样才能兴旺,所以对小七叔很有些不满。”“看重族人互助互济?”陈舍稔‘哼’了声,道:“也是放屁。从前爹在时,有用得上咱家的地方,就都是一家子了,要彼此伸伸手,如今爹走了,整个陈家就他二房最牛气,这话也就是嘴上空词了。”陈舍秋张了张口,没有出言训斥弟弟,因为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五房几个孩子去清渠私塾上学,打声招呼,让他们跟咱们家的孩子同个学舍吧。”陈舍秋总想把人聚一聚,有时候感情比血缘更好办事。陈舍刞从祖宅回到家里,又是一堆的账务涌过来,他连院门都没进,先去了书房。不知是忙了多久,手边搁下一盏参茶,陈舍刞看了眼天色,道:“忙得忘了时辰。”他的夫人纪氏一边收拾着水盂里的纸灰,一边笑道:“爷总是这样,车马劳顿,也不歇一歇。”“倒不是很累,事情都是大房张罗的,我只是露个面的小人物。”陈舍刞道。纪氏很爱重他,并不喜欢听他这样说自己,道:“何必妄自菲薄,一大家子的吃喝都是你在挣。”她说话素来留三分余地,这话的意思几乎等同于一家子吸血鬼,只晓得伸手。“怎么了?”陈舍刞道:“那几个丫头有什么大开销?”“那倒没有,只是小菊的膏药钱费了些,这是过了明路的,我记下来就是,也不怕嫂嫂抵赖,”纪氏道:“旁的就是买点脂粉,买些书册笔墨,这又费不了几个银子,小梅小兰要出诗集什么的,六弟妹那都是现成的书社,还有姑娘们日常擦脸的,也是六弟妹和七婶包了。”陈舍刞知道谈栩然和曲竹韵的买卖,后宅女子使的东西,他没什么兴趣,只晓得很不便宜,纪氏从谈栩然那得了一匣子都不舍得用,每天晚上用拇指点些在面上,很珍惜的涂匀。“这样大方?”纪氏点点头,道:“大约是投缘吧?每回从女学回来,脸上都是笑盈盈的,小梅成亲之前能有这么一段松泛日子也好。”纪氏是庶房媳妇,管多了怕遭人嫌,管少了怕出事儿,幸好人家也不怎么信服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把女儿们的管教托给了曲竹韵。陈舍刞看向纪氏,眼中有罕见的柔情流动,“你受委屈了。”纪氏伸手替他按揉肩头,很有些力道,舒服得陈舍刞眼睛都闭起来了。“多少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没什么委屈的,只是觉得爷太辛苦了,咱们一家挣两家吃的……纪氏没有再说下去,老生常谈的话,不必说了。他们二人总是彼此体谅,相互扶持,纪氏因为出身不高,又是庶房媳妇的缘故,在陈家族里不怎么点眼。“你若得闲,也带着阿杏去小七婶那坐坐,七叔那事儿闹得满城皆知,我看小七婶的面皮是掉在地上,拾不起来,也懒得拾了,不会像从前那般眼高于顶了。”陈舍刞合着眼,就觉肩上按揉的动作一顿,然后又继续。陈舍刞会说这话,在纪氏意料之外,他行事素来低调,不该他出的风头从来不出,她夫唱妇随,也是一样的深居简出。二房老一辈的妻妾不少,但庶出的男丁只有陈舍刞一个立住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背后多少腥臭脏污事。陈舍刞膝下唯有纪氏所出的一子一女,女孩大一些,叫陈杏,男孩小一些叫陈昭礼,再没庶出的孩子了。没别的原因,他自己踩在刀尖上那么过来的,不想下一辈再过那样的日子,即便他很清楚,纪氏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来。“怎么冒出这个主意来?”纪氏问。“何必自缚不出,”陈舍刞眼皮子轻颤,道:“咱们昭礼考进了泉州书院,下个月就要进学了,悄没声的,当年三房的阿远考进去的时候,老五还摆酒呢。到了咱们这,就放了串炮。老六前个才从老院长那晓得这事,贺了我一句,说谈氏给昭礼准备了一张黑漆书案,问是送到家里去,还是送到学舍去。”纪氏忙道:“叫她破费了,送到家里来吧。小孩子家家的,不必用这样的好东西。”陈舍刞轻轻笑了一声,纪氏还没开口,他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了。“谈氏也送了昭远一张,就摆在学舍里,还是红漆的呢。她,”陈舍刞顿了一顿,道:“倒是个敏锐的,我觉得那书案估摸着不会太张扬,我说了,等下月直接送到学舍去。我陈舍刞在泉州也挣得几分头脸,儿子靠自己本事进的官学,难道连一张书案都用不起了吗?”听起来是夫妻间的寻常私房话,纪氏却哽咽出声,道:“爷,您别这样想。”陈舍刞长叹一口气,睁开眸子望向发妻,“我有时候觉得,凭什么?我自己小心翼翼的活了半辈子了,难道还叫我儿也担着这份小心过活?”纪氏不说话了,道:“我都听爷的,只是怕爹不高兴,不过也没关系,反正爹常年在外头的。”听到后边一句,明显语气轻快跃动了起来,陈舍刞笑道:“我又不是要掀天,只是厌倦了为他人做嫁衣。”纪氏的声音放得很轻,道:“咱们不是也有好些积累吗?官商相倚,买卖上的事情,也得借他们的势才行,这是你说的呀。若是咱们阿礼有出息,有入朝为官那一日,日后少不得要他们相帮。”“是,这话不错。”陈舍刞道:“可能帮得了多少也全凭他们,打铁还需自身硬啊。”“这倒是的,只瞧大哥三哥他们就是了。”纪氏点点头,道:“爷是瞧了六弟家的日子,觉得蒸蒸日上,有些羡慕他家的随性洒脱,自来自往的做派了?”陈舍刞重又合上眼,没说话,默认。纪氏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笑了声道:“六弟他,对谈氏倒是真宽纵包容。谈氏虽说有些太过,但倒是个极聪明的,我瞧她的买卖一样样都支应起来了,听小梅她们说,那花脂卖得贵,也赚不了几个钱,但是靠花脂结缘,做下的大买卖却有好几笔。”陈舍刞笑道:“你可羡慕了?”“爷待我好,我羡慕什么?”纪氏情真意切的说。陈舍刞眼睫抖动,道:“谈氏么,这女子不安分,不过她是老六的夫人,老六喜欢便罢了,与我无关。说真的,若除去女子这重身份,同她做买卖倒是很舒服,没有烟酒茶局,没有回扣猫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账,你赚你的,我赚我的。”“买卖就是银子,挣到了就好,何必介意她是不是女子呢?”纪氏道。陈舍刞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细算算,老六夫妻俩可没叫我少赚。”纪氏听了一喜,因为烟卷和鸣虫的买卖,大头都是陈舍刞的。说起来,当初还是因为陈舍度一看信,见上头说是同陈舍微做买卖,有些瞧不上,就撇给陈舍刞一人去做,南直隶的铺面是陈砚儒名下的,陈舍刞倒手了一笔,算是给自家老爹挣银子,心里没那么怄。这烟卷都卖了好一阵了,陈舍度才算晓得了其巨大的利润,陈舍刞烧在水盂的那封信就是他寄来的,虽有言语七拐八弯的掩饰,但核心意思就是,同陈舍微的买卖有多挣?给他也搂些,而且还要算成他的私产。陈舍刞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回复,陈砚儒打小就同他说,兄弟间要一条心,可打小就没再一块玩闹过,从来都是陈舍度高高在上,他仰望听从,吃不到一个碗里,尿不到一个壶里,情分稀薄,如何一条心?第157章 【番外】 月港的吉事果和漳绒女裙万里海疆, 却只有两个港口。广州港向内,只允许外国人来做买卖, 却不许国人出去。漳州月港反之, 只允许本国商人出海贸易,外国人则不许贩入。规矩是这样,自然了, 能有多少约束就不得而知了。进出月港的商船多达几百艘,即便是海禁钳制时期, 也有几十艘, 这还不算一些欧洲商船掺杂其中, 港口船只密密,商贾云集,贸易昌盛, 店肆如蜂房栉篦。陈舍微暂居的屋舍就在月港最繁华的街道后边,本是大户人家宅院里的一间。只因家道中落, 转手他人后, 院墙推到, 花园小径成了人来人往的弄堂,屋舍被分割的窄长而深纵, 小住觉得有趣, 若是住久了,怕就生出了恣闭感。黎岱他们住在陈舍微隔壁,彼此有偏门连通。原本是一家人的住所, 如今却分割做了邻居。陈舍微还没住过临街的屋舍呢,就连书房都有一侧窗是临街的, 虽说喧闹些, 但只要沉下心来, 还是觉得静。此处虽不是最热闹的街道,但就在近处,所以除了民居之外,也有小半店面是做些买卖。只瞧苎麻门帘子若是挑着的话,多半做买卖的,多是卖些小食的,若是垂着的,那就是民居,不好进。陈舍微这间屋舍临街的窗门就垂着一层薄薄的,乳黄的苎麻帘。这帘子很奇妙,从里边看外边,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可分,可若从外看里边,却是模糊混沌一片。书房的长案矮了些,陈舍微写得脖颈酸乏了,就喜欢看看外头的铺面和行人,他们大多行色匆匆,为得就是追金逐银,也有常居此处,闲庭信步来此处觅食的。在月港,偶尔能见到些略带点异域风情的食物。比如说街角那一家做鹿肉的,闽地原本少有人吃这个,但这店家也不知是哪来的手艺,把鹿肉做得滋味很好,浑然没有闽地的风味。鹿肉剁得碎碎的,炖煮到肉酥汁浓的地步,再将芋泥倒进去同煮。陈舍微私心觉得这道外来菜里原本用的应该是土豆泥,还管店家打听了土豆,店家说的确是用的是陈舍微形容的那种食物,大小同毛芋差不多,口感绵面。陈舍微许诺下重金之后,店家还答应帮忙留意那些佛郎机人有没有携带土豆。这鹿肉不但味道好,而且还有活血大补之效,陈舍微同店家说几句话的当口,伙计就往外送了三四趟,全是往烟花柳巷去的。鹿肉锅子店里还有麻糍粿,软软的糯米皮包着炸过后扁食脆和花生芝麻碎,比寻常的麻糍更多了几分脆香。这一个麻糍粿也挺实在的,陈舍微等锅子之前先吃了一个,肚子半饱,所以即便这鹿肉锅子醇厚香浓,他也是最早搁筷子的。见黎岱他们几个还在意犹未尽的用薄烙饼擦炖锅里残留的浓郁肉汁,抱着点看好戏的心态想,‘今夜注定难眠喽。’除了这鹿肉锅子,这几日他们几人的‘食堂’是一家卖汤饭的。其实依着陈舍微的说法,应该叫做烩饭。闽地常吃的汤饭其实就是一碗饭一盅汤,都是家常简便的吃法,如陈舍微家里常做的鸡汤饭,又或是寻常人家的孩童在外玩累了,回家张嘴就要吃饭。灶上空空,他就不停的哭嚷,做娘的恨不得给他一耳刮子,只能挖点猪油腌菜搁到冷饭上,热水一冲就成了。这家的烩饭有两种,野菌烩饭和海鲜。陈舍微来的这个季节没有野菌烩饭,海鲜烩饭味道极鲜美,高汤浓郁,米粒湿润,鱿鱼触须弹嫩,虾仁饱满,每吃到一个淡菜,感觉就像是撅到了一口宝藏。陈舍微记下这个味道,家中有番茄,若这烩饭里再添了番茄,滋味会更上一层楼。他住所的斜对面还有一家卖佛郎机甜油条的,这甜油条其实就是后世的西班牙吉事果,比男人手指粗一些,长短则有筷子那么长,还有蜷成一个结的,花样挺多。但在陈舍微看来,这家的佛郎机甜油条既用不起黄油,吃的时候又没有巧克力酱、冰淇淋一类的蘸酱,如果换用糯米粉来做,差不多就是个糖糕。但油炸面团这一类的食物不管以什么形式出现,总是叫人难以抗拒的。陈舍微来了三天,吃了五回。甜油条做起来比寻常油条还简单,就是费糖,所以卖得贵些。和好糖油面,挤成长条入油锅炸就是了,炸起来并不会膨大,但也是金黄讨喜,外酥内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