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作者:潭石      更新:2023-04-27 12:53      字数:3997
  江岌走上了台,坐到秦青卓旁边的高脚凳上,吉他横在两人中间,琴身搁在江岌大腿上,琴颈则在秦青卓那边。“什么节奏型?”江岌问。秦青卓在琴上先做了个示范,江岌在琴弦上空扫了一遍:“可以了。”秦青卓给的节奏型不难,是由一种挺常见的节奏型变化而来的。江岌微微朝左侧过脸,垂眼看秦青卓按动琴弦的手指,指法娴熟而干净,手背上筋骨微微凸起,是一种很利落的、有力量感的漂亮。他右手扫着弦,目光朝上移,落到了秦青卓的脸上。秦青卓正微垂着头,神色专注地弹着吉他,压低的帽檐遮了大半张脸。从台下观众的视角大概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但江岌可以看到被帽檐遮挡的地方——侧脸线条流畅,沿着下颌往下,勾勒出了一个略尖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在脸侧打出些许阴影,再往上……许是察觉到江岌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脸上,秦青卓侧过脸朝他看了过来。台下观众挥舞的彩色荧光棒映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一时间流光溢彩。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起了后劲,江岌觉得醉酒的晕眩感更重了一些。继而他忽然在轻盈而绵长的收尾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它响在他的身体里,也响在他的耳边,一下又一下。咚,咚,咚。被放大无数倍,像放慢的底鼓鼓点敲在耳膜上。吉他声停了,但心跳声却还在继续,大得盖过了台下躁动的呐喊声。江岌抬起结束扫弦的右手,压低了帽檐,遮住了眼神里漏出的情绪。第42章一曲终了,观众大声喊“安可”。秦青卓看着台下挥舞的荧光棒和洋溢着兴奋的人群,好一会儿没说话。江岌看到他脸上挂着很淡的笑容,目光看向偌大的音乐节场地,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谢谢,”秦青卓对着话筒说,“谢谢你们还记得我。”声音很低,几乎完全被台下的欢呼声盖了过去。他说完,站起身将吉他和主场一并还给乐队,跟江岌一起下了台。从台上走下来,两人没回原来的位置,那里已经挤了太多观众,他们都不喜欢太嘈杂的环境。江岌发现秦青卓似乎在走神,从台上下来之后秦青卓就一直处于一种有些恍惚的状态。“在想什么?”江岌出声问。“在想……”秦青卓回过神,话音停了好一会儿才说,“还有酒么?”“没了,”江岌说,刚刚买的一提啤酒已经喝完了,分不清他跟秦青卓谁喝得更多一些,“我去买。”“那我在那边等你。”秦青卓朝前面指了指。江岌“嗯”了一声。走去摊位的那段路上江岌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深深吸了口气,混杂着青草味儿的凉风在肺里过了一遭,然后被他轻轻呼出来。有种久违的愉悦感。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体会到愉悦感是什么时候了。站到摊位前甚至认真研究了不同包装的啤酒的味道,白色是荔枝味的,粉色是桃子味的,绿色是柠檬味的,酒红色是樱桃味的。以前他是没耐心做这种事的,觉得无聊、无趣、令人烦躁。但今天却觉得挺有意思,这一晚的时间好似可以被随意挥霍,假装自己暂时逃离了那种疲于奔命的生活。“樱桃味的吧,”江岌说,“来一提。”樱桃味的啤酒他其实没喝过,只是刚刚一瞬间想到了秦青卓今晚穿了一件酒红色的外套。接过摊主递来的啤酒,江岌转过身朝刚刚的方向看过去,人太多,一时没看见秦青卓,却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接吻的两个男生——闭着眼睛,旁若无人的那种吻法。红麓酒吧的斜对面就有一家gay吧,午夜时分酒吧打烊,江岌站在门口吹风放空的时候,经常能看到醉醺醺的男人在旁若无人地接吻。见得多了,早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何况他从一开始就对这种与己无关的事情挺麻木。但今天不一样,因为他忽然想到了秦青卓。坐在车里的、等待着被亲吻的侧脸。醉意忽然变得浓烈,身体内的酒精似乎跟血液产生了反应,流经四肢时有种微酸微涩的感觉。他收回眼神,又往远处看过去,这次看到了秦青卓。秦青卓正跟站在他身边的人聊天,应该是又遇到了另一个朋友,江岌意识到秦青卓在圈内应该有很多朋友。秦青卓这时也看到了他,扬起手臂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放下手,秦青卓转头问自己旁边的段崇:“你刚刚说什么?”今晚这两张音乐节的票就是他从段崇这儿拿来的,段崇是秦青卓的大学好友,也是夏绮的男友,秦青卓白天忽然冒出了“想带江岌出去散散心”的念头,于是便想起夏绮上次提过这些日子段崇一直在忙音乐节的事情,就临时跟他要来了两张票。“我说,”段崇无奈地重复,“季驰呢,还在拍戏?”“哦,季驰啊……”提到这名字时秦青卓居然有种挺久远的错觉,“我们分手了。”“分手了?”段崇的眼神难掩震惊,“这么突然,因为什么?”“他……出轨了。” 说出这句话时秦青卓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被出轨不算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但以他跟段崇的交情,实在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他还是说了实话。“我操,”段崇显然很惊讶,“季驰出轨?他……不是,以他当年追你时候的那个架势,我还以为他会是个绝世情种。”段崇有意开玩笑,但秦青卓却完全没有心情笑出来,他沉默下来。“跟谁啊?”段崇又问。“……他助理。”“袁雨?我操他俩十八代祖宗,”段崇骂得挺难听,“这都干的什么恶心事儿。”见秦青卓不说话,段崇又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才跟我说?”“夏绮不是说你这阵子忙得很么,就想等你闲了再说。”秦青卓笑笑,“何况什么时候说不一样,都这年纪了,失个恋而已,不至于要死要活的。”“但是他出轨啊,”段崇的语气里掺着不可思议,“以你这性子,这口气你咽得下去?”“起初也咽不下去,觉得如鲠在喉,但后来有个人帮我怼了他一顿,又揍了他几拳,看着他挺狼狈的模样,就把这口气顺下去了。”秦青卓呼出一口气,“怎么说他也帮过我,我一直挺感谢他的,好聚好散吧。”“这个季驰……果然啊,”段崇语气愤慨,“我就说背叛音乐的没一个好东西,当年他突然说要去演戏,我就觉得这人不靠谱。”这话说完,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不过哪个哥们这么仗义,帮你又怼又揍的?”话音落地,江岌正好拎着啤酒走近了。“来了。”秦青卓说,“就是他。”江岌走到秦青卓面前,向他递来装着啤酒的袋子。秦青卓从袋子里拿出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段崇,另一罐自己拿在手里,跟江岌介绍:“这是段崇,今晚这场音乐节的主办人。”江岌跟段崇点了点头,从袋子里又拿出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后递给秦青卓,将他手里那罐没开封的啤酒换到了自己手里。秦青卓接过他递来的啤酒,又跟段崇说:“江岌,糙面云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哦,我知道,你们那节目我看过几期。”段崇说完,打量着江岌,语气了然,“难怪啊……”秦青卓喝了口酒,莫名地看他一眼:“难怪什么?”“难怪你忽然有来音乐节的兴致,”段崇说,“原来是结交了新欢,挺好的。”闻言,秦青卓一口酒呛到嗓子眼,咳了几声才止住:“什么新欢,段崇,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江岌倒没什么反应,一口酒咽下去,喉结滚动,朝一边抬了抬下颌:“我去那边走走。”“去吧。”秦青卓有些尴尬地点头。等江岌走后,他斜睨一眼段崇。“不是,这事儿不能怪我,” 段崇也挺尴尬,“他帮你揍了季驰,刚刚帮你开啤酒又开得那么顺手,我这么想也挺合理吧……再说他不是你新欢,你带他来音乐节干嘛?”“他最近出了点事情,我带他来散散心而已,至于他帮我开啤酒,也是因为我的手受伤了不方便,”秦青卓一言难尽地看着段崇,“想什么呢,今晚没少喝吧?”“那些乐队灌酒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段崇抬手揉按太阳穴,“所以他不是你新欢,那真是尴尬了……”“他就算是我新欢,你当他的面说出‘新欢’这俩字就不尴尬了吗?”秦青卓无奈道,“少喝点吧,小心夏绮今晚不让你进家门。”“这你不用担心,”段崇摆了摆手,“夏绮今晚去给她姐妹过生日,喝得只会比我更多。”秦青卓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大学那会儿段崇和夏绮就经常拉他出去喝酒,他就没见过有比这对情侣还喜欢喝酒的,这一晃也快十年了,这两人酒量见长,关系却一直没变过,秦青卓就没见他们闹过分手。十年……还真是挺长的,秦青卓有些感慨,继而又想,跟一个人朝夕相处十年会是什么感觉?不会腻么?不觉得乏味么?有时候他挺羡慕段崇和夏绮,能找个跟自己搭调的人一起度过这漫长而乏味的人生,想想还真是件挺幸运的事情。不过活到现在他愈发明白,这种只能凭运气撞见的小概率事件,本就不是羡慕来的。与其尝试碰运气接受可能被伤害的结果,还不如早早在漫长人生中学会享受孤独。“对了,”秦青卓想起段崇刚刚说看过《躁动吧乐队》,随口问道,“你最近这么忙,还有时间看综艺节目?”段崇喝了一口酒,“嗯”了一声:“夏绮做的节目我多少都会看看。”这两个人……明着从不秀恩爱,但说不准哪句就被秀到了。秦青卓笑了笑,也仰头喝了口酒。“不过说真的,”段崇说,“我觉得你确实可以考虑交个新男友,不是都说么,想要彻底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长效药是时间,速效药是新欢。而且季驰没准还会再回头缠着你,你赶紧交个新男友气死他。”“仅仅为了走出上一段感情和气死前任,就进入一段新恋情,那未免对新男友也太不公平了一些。”秦青卓笑笑,摇了摇头,又兴致缺缺道,“而且我现在觉得,恋爱这事儿,做个消遣大家都能乐在其中,一旦认真了,还是挺劳心费神的。”不远处,江岌绕着场地边走了一会儿,脚步停下来,靠着树干,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从这个角度能看见秦青卓跟朋友聊天时的神情,很放松,看上去有种区别于平时的随意和成熟。他忽然意识到,秦青卓跟自己相处时是端着一种前辈的姿态的。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是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有距离感的、包容的姿态。就好像那次在篮球场上,钟扬拉着他上场时,他脸上露出那种无奈而包容的神态一样。台上的栖息之树又返场唱了一首歌,这次唱了首慵懒氛围的粤语慢摇。江岌咽下一口啤酒,入口偏苦,回味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