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作者:浅浥      更新:2023-04-27 13:30      字数:3051
  “没有。”相比于江禾的咄咄逼人, 裴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不是那种人。”“你就是那种人。”江禾斩钉截铁道, “残暴、嗜杀,为达目的把所有人当棋子的人。”“……”裴渊阖了阖双目, 并未反驳她, 只抬手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小心烫。”他淡淡嘱咐道,“过来坐,别踩到地上的碎片了。”江禾这才注意到那片狼藉, 那滴滴鲜红的血液刺痛的她的眼睛,她不自主地蹲下身, 伸手想要去碰它。“别动!”他箭步上前护住了她的小手, 又向旁边唤道, “红鸢,把这收拾了。”“我给你收好了,别欺负她了。”她不悦道,“使唤人的时候就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裴渊默默地看她一眼,再次拂开她的手,一声不吭地将那碎瓷收拾 了。她站起身,质问道:“首辅大人那般不可一世,怎么还亲自打理这个?”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从知道她已然明白他所布的局,以及他不纯的动机后,心里没来由有些空落落的。这种感觉,硬要说来,大概是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害怕从此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得不到她软糯糯的撒娇。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他活该。最终,他回避了她的问题,只道:“找我,有什么事吗?”见他如此,江禾坐到他面前,索性也不再兜圈子:“刑部尚书,是你审吗?”“是。”“不要为难他。”裴渊微蹙了眉,道:“陛下怎么说?”“陛下?”江禾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是皇兄,“说如果确无冤情,可以考虑。”“确无冤情,”他又将那杯热茶向她那边推了推,“又没有人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站队,哪里来的冤情。”江禾猛地立起来:“你不帮就算了,我找别人去。”“等等。”他一把拽住她,又自觉失态,轻轻将手放下。“找别人,你找谁去?”“找谁也不找你。”见她转身又要走,他匆匆道:“我答应你。”江禾止住脚步,却仍旧背对着他。“我不会对他用刑,但是他是当年宋家之事的关键人物,我需要多留他一会,可以吗?”“……可以。”裴渊睫羽微动,缓缓道:“给你倒的茶,都要凉了。”“不留了。”江禾摆摆手,忽又想起了什么,“齐明还在睡着么?”“你怎么那么关心他。”裴渊面色有些不虞,“你来我府上,却想着寻他?”她被他的话噎了下,不客气地回道:“首辅大人,本宫给您叫个太医吧。”“……怎么讲?”“现在诸事未定,不能让金岭这么快知道消息,你不知道么?”他轻轻勾勾唇角:“思维是越发缜密了。”不待她说什么,他回身取了支羽箭,张弓径直将它击入半开的木门上。“但是……他好像已经来了。”江禾震惊地看着那支深深没入门中的利箭,不过几秒钟,齐明竟真的从那门后探出了头。“那个,没必要因为这点事要人性命吧?”“你什么时候来的?”江禾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听到了什么?”“刚来的。”齐明诚恳地挠挠头,“我到处寻你,后来听人说你可能来了这里,就找过来了。”说完,他又四处看了看:“这里真是太寒酸了,我一路过来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可费死劲了。”裴渊不善的目光投到他身上,他立马住了嘴。“找我?”江禾追问道,“你都知道了?”齐明点点头:“嗯,你快跟我走,父王要出兵了,我不想让他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所以我们动作快一些。”“这还刚不过午时。”“不瞒你说,我们金岭也有自己的情报网,你迷晕我其实没有多大用。”知道她想表达的疑惑,齐明解释道,“我们快回去。”“你放开我。”他力气极大,江禾一下子被他拽出了门,“你们真的好卑鄙,居然趁人之危!”“我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和我走吧,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欺负的。”“我本来也没受什么委屈,我警告你,立即让他们退兵!”“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小夫人,你不要总推开我了……你嫁给我,兵肯定会退的……”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裴渊立在原处,生生抑制住了自己冲上去,把别人的太子送下地狱的危险念头。“那人都还没下葬,江晏也还没办登基大典,真是会挑好时候。”“公子,要通知陛下吗?”红鸢早已缓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告诉他吧。”裴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是在纾解心中烦闷,“给我拿几坛酒来,然后你可以下去了。”“谢公子宽恕。”虽不懂他为何此时要酒,但红鸢也不敢再多言,转身去街上买了几坛送了过来,便连忙关上门离开了。裴渊倚在窗边,抬手为自己满上了一杯。四周安静下来,他那些压抑着的情绪也随之翻涌而出。来不及翻案,便想着直接杀了那人报了仇,却被人捷足先登,多年努力付之东流。让一直喜欢着的人看到了自己阴暗和无耻的一面,再也无法在诸事落定之后告诉她心中所想。也有想过杀了江晏填补自己的仇恨,但……她一定会恨自己。当然,她现在可能没时间想那么多吧,毕竟齐明那么喜欢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哪里像他一样,仗着竹马的身份肆意地伤害着她。他们两个在一起,似乎也不错。不……不行!裴渊猛地睁开眼,惊出了一身冷汗,身边的两坛酒都已见了底,他抬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只清醒了半瞬,他再一次灌了自己一杯酒,喃喃开口,“偏偏这个时候,金岭还要出兵攻打这里,所有人都在质疑新帝,谁来带这个兵?”他骤然起身,重重地将那酒杯扔了出去。“事到如今,我居然还在为他们考虑,为他们江家的江山考虑!”“宋家反了你们又如何!”他踉踉跄跄地行了几步,摔倒在案边,连带着些许墨汁溅落在铺陈好的素纸上。他承认,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崩溃了。“他这么喜欢你,你和他走好了……你的父亲是我的仇人,我们绝无可能!”纸上迅速现出一行行狂乱的草书,他挥笔杂乱无章地写着什么,写满后却又被他扔到地上。“不,你明明该是我的……”红鸢在门外听了许久许久,终是忍不住推门进去,看着那个她记忆中清澈明亮的少年,如今借着酒劲胡乱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当年他那般温柔的眼神,哪怕只不经意间浅浅落到她身上过一眼,便让她一生不愿背叛于他。可那样的眼神,却再不曾看到了。她上前捡起地上那一团团废纸,挨个舒展来看,每一张上的字迹与内容都不尽相同,却都表达了两个不同的意思——一是奏请嫡公主江禾履行婚约,以免百姓生灵涂炭。一是奏请陛下允他带兵出征,倾尽国力与其一战。他仍旧在不知疲倦地写着,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些许悲伤。“公子,牺牲女子曾是最为您所不齿的事情。”“出去!”他斥道,“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红鸢没有听他的,现在的他,也不过只是在折磨自己罢了。直到月色挂上干枯的枝头,他终于倦了,沉沉地伏在书案上睡去,她才费力将他扶到榻上,为他掖好蚕丝冬被。她重新打开门,拐过回廊,对来人道:“大人睡了,有事明日再议吧。”那人着一身宦官的衣服,尖着嗓子急得直跺脚:“金岭、金岭都已经夺下一座城了,首辅大人怎么还睡得着!”红鸢凉凉道:“你也配质疑当朝首辅?”“奴才……奴才自是不敢!”那人慌忙下跪,哭道,“陛下命奴才务必将大人带进宫,求大人给奴才一条活路……”那人哭得凄惨,红鸢默了默,又转身回了书房,俯身看着那满地皱巴巴的素纸。“我救你,谁救我啊。”正愁间,忽然瞥见书案上一封整洁完好的奏折。她走过去轻轻打开,霎时间便变了脸色,眸中明晃晃写着不可置信的惊异,窗外一只雀儿飞过,微弱的破空声都吓得她手狠狠一抖,将奏折摔落在地。良久,她神色缓缓恢复如常,将它捡起,出门递给了那小宦官。“这是首辅大人的意思,交给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