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节
作者:酥油饼      更新:2023-04-29 08:41      字数:4039
  傅希言从他手里接过令牌,翻过来看了看,猜测道:“任飞鹰?”这个问题已是多余。镐京雷部主管事的令牌,已是任飞鹰独有。韦立命上任没多久就遭遇了体制改革,他的令牌上写的是“镐京分部主管事”。他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最终只是抓着裴元瑾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回去再说?”这里毕竟是别人家的院子,总不能老是鸠占鹊巢,害得守将有家不能回。裴元瑾顺从地跟着他回到房间,只是面色极冷。傅希言知道他正处于盛怒之中。他不善劝人,“人死不能复生”用在朋友间是一种礼仪,他们之间反倒生疏。难得词穷的他,犹豫了下,还是照常地分析起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可能:“阿布朗……是阿布尔斯朗?还是另有其人?”裴元瑾见他说话小心翼翼,主动缓了缓脸颊,解去脸上的冰霜:“应该是阿布尔斯朗,宫内很多人都这么叫他。”“若是阿布尔斯朗,那有人看到任飞鹰出现在北地,储仙宫北地方面却一直没有消息,便有了合理的解释。”裴元瑾嘴唇微微抿紧,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开始考古:“他曾上府君山挑战父亲,被景总管打败后,便心悦诚服。景总管收他为记名弟子,带在身边指点。他嗜武成痴,却性情疏朗,与谁都相处得来。”他小时候并不是武痴。阿布尔斯朗便经常陪他玩,可以说是他枯燥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可以说,比起难得一见的各部管事,在府君山住了整整一年的阿布尔斯朗与总部的关系反而更好。傅希言问:“后来呢?”裴元瑾道:“次年,他父亲病逝,他回家继承族长之位,顺便应我父亲邀请,成为北地风部主管事。在此之前,储仙宫在蒙兀只有做生意的雨部。”傅希言说:“啊,是为了虞姑姑?”风部的职能是打探消息,阿布尔斯朗身为蒙兀人,却是北地风部主管事,针对目标十分明确。裴元瑾道:“我从未想过他会背叛。”之前北地分部失去消息,他第一反应便是阿布尔斯朗出了事。傅希言张了张嘴,客观地说:“他毕竟是蒙兀人。”而他们面对的,是一场国战。裴元瑾沉默不语。储仙宫一向遗世独立,不参与国战,一来,储仙宫队伍庞大,人员组成复杂,各国都有,贸然参与国战,就得先来一波内战;二来,储仙宫高层一心想着飞升,哪肯浪费多余的时间精力?所以,这次保卫雁门关,裴元瑾和傅希言两人都是以个人身份参战,避免将储仙宫牵扯进来,唯一一趟见石门分部主管事,也只是打听消息。傅希言又问:“还有那句阿布尔斯朗食言……他许下过什么诺言吗?”裴元瑾说:“若有一日,他打败景总管,便可自立门户。”假设幽州士兵在战场上撞见的那人就是任飞鹰,那么,他那句“阿布尔斯朗食言”,对应的应该就是这一句。傅希言问:“你打算怎么做?”裴元瑾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信”的裴少主:“蒙兀射杀储仙宫主管事。那便不是国事,而是江湖事了,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傅希言想起他的一往无前,心下有点慌:“你打算怎么做?”裴元瑾说:“缉拿叛徒乃巡查组的分内事,应交由景总管处置。”傅希言见他不打算单枪匹马招蒙兀报仇,微微放心,仔细想想,阿布尔斯朗是景罗的记名弟子,让他处理,于公于私都是最合理的。他们在房间待的时间有点久,岑报恩按捺不住,便在他们院外的门前徘徊。傅希言见裴元瑾恢复了精神,便故意打开门,闹出点动静,须臾,就听到岑报恩的敲门声。傅希言见他一个人来:“你也要私聊?”岑报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我来送东西,你想分享也可以。”傅希言看清匣子里的东西后,眼睛便挪不开了。翡翠土,翡翠土,光听名字便知道这东西应该是绿色的土,可想象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翡翠土的确是绿色的,虽然每一颗都和沙子差不多大小,却像是用翡翠一点点磨出来的,充满光泽。岑报恩等他看得差不多了,立马把匣子合上。傅希言立马伸手去接,被岑报恩躲开了。他道:“陛下有事交代。”傅希言对建宏帝的印象不佳,闻言立刻警惕起来:“这不是我守卫雁门关的报酬吗?”岑报恩将匣子塞回怀中,拿出两卷羊皮纸:“陛下还有东西要给你们看。”“什么?”岑报恩看了看屋里,傅希言只好将人请进去,心里却想着,进来更好,不给翡翠图,就关门打狗。岑报恩还不知道自己进了狼窝,进门后,还主动把唯一的退路给栓上了,又小心翼翼地点亮蜡烛,这才将羊皮纸放在桌上摊开。在打开的前一刻,傅希言已经做好了看藏宝图的准备,并暗下决心,要努力记住,然而随着羊皮纸上的线条一点点呈现在眼前,他脸色微微变了。“这是……”岑报恩没有回答,将一张羊皮纸完全摊开后,又去打开另外一张。傅希言看着两张图,瞳孔巨震:“这是……”岑报恩认真地说:“陛下恳请二位立即回京。”第196章 各人有鬼胎(上)副将带着数千名俘虏, 意气风发地回来。不必细问, 只观其神态,便知此战大捷。雁门关上下无不眼笑眉飞,一扫被蒙兀雷霆击打时积攒的苦闷。傅希言没有加入欢庆的队伍。建宏帝让岑报恩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哪怕从听闻到现在, 已经过了半天, 他还是没有从震惊这个情绪中挣脱束缚。裴元瑾已托守将借驿站寄信,将幽州战场上的听闻记录下来, 送去储仙宫总部,交由景罗定夺。若任飞鹰被杀, 阿布尔斯朗背叛的事被证实为真, 储仙宫有可能会被牵扯到两国的纷争里来, 若说裴元瑾先前对此结果还有几分犹豫, 看到岑报恩送来的两张图后,已然烟消云散。他在写信时,不免将幽州使者的话重新回忆,自然想起那句“小心镐京”。字越少, 话越简单, 越容易引起歧义。小心镐京可以解读为小心提防镐京里的人, 也可以解读为小心镐京会发生的事。究竟哪一种,且看且分析。傅希言向岑报恩表达自己答应建宏帝的恳请后, 岑报恩便催促上路。一行人很快向守将辞行。守将也知道他们不可能久留雁门关, 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一面旗帜。傅希言双手接过的时候,以为展开会是“助人为乐”“百姓保护神”之类的锦旗,但不是, 这只是一面雁门关的普通军旗。然而, 它又不那么普通。“雁门关不忘二位之功, 也望二位不忘雁门关之情!”当初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雁门关或许已经步上了榆林镇的后尘,守将会怕之余,内心更是感激。傅希言抱拳:“矢志不忘。”他大小战斗经历了不少,唯独雁门关是捍卫国土之战,与之前的不太一样,这句话完全出自本心。离别依依,一踏上归途,却是倍道而进。*此时的蔚州,在又一日的攻城后,再度陷入了疲倦的沉寂。阿布尔斯朗见完蒙兀王,拒绝了同僚的喝酒邀约,匆匆回到住所。被他留在此处照顾人的军医慌忙起身,对方是北周人,在蒙兀颇受排挤歧视,全赖阿布尔斯朗照应,因此态度十分恭敬。“他今日伤势如何?”军医说:“适才醒了一会儿,烧也退下去了,只要安心休养,便能康复个七八成。”阿布尔斯朗想问剩下的二三成呢,但想到自己奋力射出去的那一箭,面色便阴沉下来,挥挥手,让军医离开。军医行至门口,他突然开口:“万一其他人问起……”军医想了想,试探道:“还在昏迷中。”阿布尔斯朗点点头,待军医才如蒙大赦地离开,他才站在床头,有些郁闷地说:“你醒了,为何还要装睡?”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动静。阿布尔斯朗说:“今日蒙兀攻城,你猜结果如何?”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便接下去道,“没有攻下来。不过北周又死了很多人。”躺在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阿布尔斯朗有些高兴:“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阿布尔斯朗拉了把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我知道你恨我骗你,把你留在蒙兀,但我是蒙兀人,蒙兀王征召,我是一定要应的。不过,我这样做,是得到允许的。”床上人以为他说蒙兀王的允许,不由“呵呵”冷笑。阿布尔斯朗径自往下说:“我曾经犹豫彷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因此写信问府君山。若是忠义难两全,应该选择忠还是义?任兄弟,你猜我收到的回信怎么说?”这位“任兄弟”自然是失踪了很久,又被默认死亡的任飞鹰。他虽然被阿布尔斯朗一箭穿胸,但对方手下留情,并没有让他命丧当场,而是将他从阎王门前硬生生地拖了回来。任飞鹰瞪着他。阿布尔斯朗说:“他说,先国后家,先君后臣……此乃人之根本。”任飞鹰震惊:“谁回复的?”阿布尔斯朗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给他看:“我也不知。”“不知你如何认定是储仙宫回复?”任飞鹰冷笑了一声,但看清楚信上的自己后,脸色僵住了。他虽然是镐京雷部主管事,却常年闭关,述职一向由副管事代劳,因此对总部诸人的笔迹并不熟悉,唯有一人是例外。“赵总管?”赵通衢是雷部总管,任上也算兢兢业业,经常亲笔回复,因此他的字,任飞鹰是认得的。任飞鹰狐疑道:“你寄信给赵总管?”阿布尔斯朗说:“我没有特意寄给谁,甚至没有署名,只是寄去了府君山。”他寄这封信,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并没有想过寄到对方手中,因此人是路上随便找的,钱是随手给的,像这样的情况,这封信很可能不会寄出去,可没想到的是,不但寄出去了,被人看到了,对方还精确地回了信。任飞鹰心中十分怀疑,这事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一封没有抬头,没有落款,随意叫人送出的信,却被对方送了回来……这中间需要多少巧合才能成功?他问:“赵总管认识你的字?”阿布尔斯朗想了想道:“我的字是师父教的,当初赵兄也指点过一二。”那很可能是认得的,但赵通衢认出他的信,便应该想到这封信背后的隐含之意,即便想维持储仙宫不插手朝廷政务的惯例,也该袖手旁观才是,为何看起来更像是……煽风点火呢?任飞鹰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又恢复了冷淡:“你之前虽然忘恩负义,却也算敢作敢当,如今却编出这样的谎言,陷害赵总管,呵,算我看错了人!”阿布尔斯朗想解释,但任飞鹰已经闭上眼睛不想听了。他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叹气道:“你向幽州报信的事引得我王震怒,他已经决定发起夜袭,不惜伤亡。我被调去做前锋,万一明天天亮之后我没回来,你就跟着刚刚那位大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