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作者:蔺巫林      更新:2023-04-29 14:57      字数:3025
  “半小时已经到了。”陈纵告诉她,“我帮你计时了。”“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嘉南妄想自欺欺人。但陈纵不会让她得逞,毫不留情地将她带出房间,嘉南被迫中断了舞蹈练习。嘉南回头看了眼卧室墙壁上的旧舞裙。---陈纵发现嘉南偷偷练舞是在一星期以后。这段时间陈纵参与了张烬工作室一款系统软件的开发,因为跟张烬团队的时差问题,会议多半安排在晚上进行。陈纵连续一周很晚睡觉,凌晨五点多是他睡得最熟的时候。因此一开始,陈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那天陈纵被张烬的电话吵醒,他极度不耐烦地坐起来摸到手机,一看时间才凌晨五点。夏天天亮得早,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外,透出熹微的晨光。陈纵人未完全清醒,敷衍地应付了张烬几句,挂掉电话,惯性地走到嘉南卧室看一眼,怕她贪凉不盖肚子。轻推开门,房间没人。床上只有一条凌乱的薄毯。卫生间的门敞开,阳台与厨房空空荡荡。陈纵的瞌睡一下全跑没了,整个人像当头挨了一棒,敲得他眼冒金星,全身血液都在逆流。他喊嘉南的名字,每一声都掷向空白的墙壁,无人回应。电话也打不通。陈纵再次冲回嘉南卧室,目光扫视,发现墙壁上的旧舞裙也不见了。陈纵出门找人时,脑海里掠过许多纷杂的想法,冒出来许多不好的念头。他在凌晨五点多的巷子里乱窜,不放过每个犄角旮旯,想到什么,又转身跑上天台。还是没人。最后陈纵从包子铺老板的口中得到线索,在打碗巷旁边的一间废弃的老年人活动室里,发现了嘉南的踪迹。嘉南会在不到五点的时候出门,七点之前回家,一般来说,只要她放轻脚步,陈纵不会醒。因为最近陈纵睡得很晚。她有充沛的时间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事实和嘉南想象中的一样,她因此这样度过了将近一周。废弃的活动室墙壁上挂着酒红色锦旗,和几串破破烂烂的装饰小花。放置东西的铁柜子堆在墙角,扑克牌和象棋被塞在里面。靠窗的蓝色乒乓球桌上积攒着灰尘,后边还剩余一块比较宽阔的空地,提供给嘉南。陈纵靠近,隔着毛玻璃听见了里面的舞曲音乐。却什么也看不清。直到他推开门。嘉南在音乐中回旋转身,望向他的惊愕瞬间,活像个犯下滔天大罪的恶人被当场逮捕。她脸上的慌张与无措让陈纵心软与心酸。同时也觉得安定,她就这里,在他一眼能看见的地方。嘉南抱着旧舞裙跟陈纵回家的路上,想拉陈纵的手臂,但是怕他会因为生气而挣开。嘉南犹豫着把手伸过去,好在陈纵没有甩脱她。陈纵阴沉着脸,没有多余的表情,像罩着冷夜里的雨雾。但他扣住嘉南的手,牵住她的时候,又是暖的。“你每天都趁我睡着了,偷偷跑出来练舞吗?”他问嘉南,眼睛目视前方,没有看她,侧脸和下颚的线条紧绷着。“没有每天。”嘉南一颗心七上八下,“五、五天。”陈纵:“手机怎么打不通?”嘉南摸出手机看了看,昨晚睡前打开了飞行模式,一直没关掉。“以后不开飞行模式了。”陈纵停下了脚步,“我醒了突然发现你不在,凌晨五点,你凭空消失了,知道我什么心情吗?”嘉南根本不敢看陈纵泛红的眼睛,牢牢抱住他腰身,埋首在他怀里,涌现出无限愧疚。陈纵梗着脖子,喉结滚了滚,声音冷硬却像在哄着:“你别吓我了行不行?祖宗。”嘉南踮起脚,手在他腰上借力,安抚似的慌乱亲吻他唇角。他们的胸膛之间隔着那条旧舞裙。---陈纵跟余静远交流,告诉她嘉南最近的情况,以及嘉南偷偷延长练舞时常的事。余静远认为嘉南增加运动强度,延迟练舞时常,不仅仅是厌食症患者的常见心理,想通过高强度运动来抑制体重的增长,或许还有别的方面的原因。陈纵提到了那条旧芭蕾舞裙。陈纵对余静远说:“她去活动室练舞,把旧舞裙也带上了。”站在毫不知情的旁观者角度来看,这是个令人费解的举动。已经不合身的、毫无用处的旧舞裙,为什么还要带在身边?余静远在多次与嘉南交流的过程中,对她已经算熟悉,清楚知道即便现在嘉南没有与她的母亲沈素湘生活在一起,沈素湘在嘉南童年时留下的印记也一直没有消失,伴随她长大。沈素湘对嘉南从小要求严格,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在跳舞方面取得瞩目的成绩。如果出色,就会得到母爱的馈赠。如果平庸,就面对冷脸与失望的眼神。嘉南不喜欢她的原生家庭,却时时刻刻在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她对母亲的态度矛盾,她觉得对方的爱稀少、有条件、且不够坚定,却又仍怀有期待。会下意识地挽留。正如她当年逃避舞蹈,渴望离开文化宫,却仍在坚持跳舞这件事。她的潜意识里,甚至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沈素湘才会抛下她离开。所以一条早已不合身的旧舞裙,她留了那么久,留到现在。她清醒地于二〇一五冬天,在洛陵的老火车站送别了沈素湘,却没有放过自己。嘉南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开始跳舞呢?为柳曦月夭折的梦想,为了沈素湘的期待,为了某些荣誉和光芒万丈的舞台。芭蕾舞对嘉南来说,束缚多过自由,压力多过期待,眼泪多过快乐。---梨花街15号,陈纵按照黑皮给的地址寻过来。裁缝店开在街尾,屋后几棵樟树冒头,太阳从树缝间梭下来,打在屋顶上。陈纵推开店门,没看见人。店内东西杂乱而多,墙上挂满不同颜色、不同料子的布匹。里间传来缝纫机的声音。陈纵问:“有人在吗?”他跨过两个大红色塑料袋,到了内屋门口,朝里望,后边地方宽敞许多,两个学徒坐在缝纫机前缝衣服,看上去年纪都很小。陈纵一问谁是邹师傅,俩人齐刷刷说我们师父在对面茶楼喝茶,你有什么事吗。陈纵说急事。其中一个就跑去找师父了。邹十万跟黑皮描述得样貌差不多,方脸阔额,瞎了一只眼睛,戴半边黑色眼罩遮住,看上去不像裁缝像悍匪。陈纵向他道明来意,问能不能做。邹十万思索片刻,说:“要看裙子。”陈纵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邹十万谨慎地说:“还是得上手摸,具体看料子质感,才知道能不能仿。”隔两天,陈纵拎着防尘衣罩里的旧芭蕾舞裙又来了一趟。邹十万看完觉得没问题,陈纵立即交了定金。“急不急?”邹十万问。陈纵说:“越快越好。”---电器公司的人上门装空调。501的老挂式空调早已不能使用,撤下退休。新的摆在客厅,关好阳台和厨房的门,满屋子清凉。自从上次嘉南吹风时发呆,长发差点不小心被卷进扇叶里,陈纵就把家里的老电扇换成了无叶风扇。陈纵说出门买加湿器,问嘉南要不要一起去。嘉南刚上完一节网课,忙着补笔记,说不去了,让他路上注意安全。陈纵买完加湿器,接到裁缝店的电话,改道去梨花街15号拿订做的旧舞裙。邹十万手艺好,至少在陈纵这个外行人看来,分辨不出两条舞裙之间的差别。也应该可以暂时骗过嘉南。回家的路上陈纵一直在想,这样做是否正确,对嘉南来说是否过于残忍。但他只能冒着风险试试,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嘉南凌晨五点从家中消失的事件。陈纵等待着这场即将爆发的矛盾,亲手谋划了他与嘉南的第一次对峙。七月二十二日,嘉南再次因为过度运动几乎快累到晕厥,仍不愿停止。她苍白的面颊和头发被汗浸湿,像潜入湖底刚刚挣扎着从水面露头。陈纵推开房门毫无征兆地走过去,手中的打火机上刮起一簇幽蓝火苗,舔舐着旧舞裙的裙摆,迅速将它点燃。嘉南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她冲上去抢陈纵手中的舞裙。火焰蹿高,陈纵松了手,舞裙掉落在地上继续燃烧。嘉南想要去捡,被陈纵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