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作者:春潭砚      更新:2023-04-29 20:21      字数:4366
  小公主没来,风雪太大也不意外,细想来这是对方第一次,节日时竟没出现在自己的宫门前。他的目光游走在空旷大殿内,不知为何总舍不得收回去,困意袭来,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直到天空开始蒙蒙亮,被一阵寒冷惊醒,瞧见有雪花飘满地,才意识到自己等了整夜。灰色衣襟湿透半边,他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原来……你也会忘了我。”本来被幽禁时抱着必死之心,却能够被小公主惦记这么多年,早就出乎意料,如今不来更好,心里想着,眼睛却还是望向窗外,由不得自己。读了那么多修身养性,断绝六欲的书也无用,他终究还是个理不清的人啊!第12章 雪落长安雪下得大,元宵之夜众人都玩得晚,清晨的承香殿一片静谧,唯有负责打扫的侍女整理着庭院,不停打哈欠。茜雪醒来时已到午后,腾地坐起来,睁大两只眼睛,朝着对面端洗脸水的杏琳,一脸惊慌。“我昨晚是不是没去兴庆殿!”脸也顾不得洗,裙子来不及换,发髻偏了半边,散在刚睡醒粉扑扑的脸颊,“这可怎么办,供奉一定等急了。”天寒地动,说着就要往外冲,杏琳赶紧一把拉回来,与春望把公主摁回床上。“这么冷,冻出来病可怎么办!”将裘衣给她披上,使眼色让伺候梳洗的侍女向前,道:“公主别急啊,粉果都好好地放着呢,一会儿让冬梅下锅热热就好啦,再说昨夜那么大的雪,不去才对。”“我昨天说的是去兴庆殿,你又擅自做主。”“奴婢错了,还请殿下责罚。”杏琳一边将洗脸水递过来一边回:“不过昨夜公主累成那样,就算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还是会照做。”茜雪窝在孔雀蓝的裘衣里,只露两只杏仁眼滴溜溜转,生气又发不出火,孩子没吃到糖似得可怜兮兮。杏琳与春望相视一笑,十七公主的傲气都在外面,与她们可是一等一得好。夏雪取来首饰珠钗,春望备好绫罗衣裙,杏琳伺候着描眉画眼,仔细挽好发髻,像打扮漂亮娃娃般。等来到兴庆殿时已经太阳高照,树下的积雪都化了一层,滴滴哒哒落着雪水。她心里着急,提上粉果就往里跑,石阶上全是雪水,每一步都滑得很,好几次险些摔倒,哎呦哎呦叫出声。殿里的苏泽兰才闭上眼,耳边冷不防传来女子的惊叫声,心里一紧,翻身下榻,急匆匆跑到门边,若不是茜雪在外面松口气,自言自语总算爬上来,那扇素来紧闭的大门只怕要被打开。自从上次段殊竹离开,门上的锁就被去掉,亲哥哥心思深,他摸不准。门外人却不清楚,照旧把装满粉果的食盒放到门前,不好意思地:“苏供奉,昨夜有事才没来,可千万别怪我,不是茜雪忘啦。”隔着扇门,听到熟悉声音,苏泽兰心里有东西被一点点抚平,空旷大殿瞬间溢满阳光,今日大概是个好天气,以后再不会下雪了,他痴痴地想,仍旧没有回答。茜雪也习惯,继续自顾自地讲:“供奉,你知道草原上的事吗?据说每年冬天边境都不安稳,你说……如果真打起来,咱们会不会输啊?”站起身,在宽大屋檐下来回踱步,听得出十分忧虑,“要是咱们打输可怎么办,听说皇爷爷那会儿就有异族攻入长安,差点扫空都城,现在会不会旧事重演。”边说边开始叹气,只听声音就知道有多发愁。听得苏泽兰忍不住顿首,笑得靠在门边,小家伙也关心起国家大事,在他眼中就是个故作深沉的小孩子。想必是除夕之夜各国使臣朝拜,弄得小公主胡思乱想。茜雪满脑子飘着和亲两个字,虽然自己不愿意,亦不想让别家女儿冒险,如果棠烨朝能有强悍的军队震慑四方,就可以摆脱草原各部威胁,也用不着派女子嫁到荒蛮之地。“不知边境的驻军如何,听说花大将军神勇无敌,供奉……你见过大将军吗?他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厉害!我看未必,真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们也不至于一举一动还要顾及草原上的动静。”又开始谈军事,人小鬼大。他抿唇笑,安静地听。外面的茜雪转个圈坐下,接着喃喃自语:“供奉,你说要是两边开仗,咱们打败了,朝廷只给财物行不行,不需要……非送人出去吧,女孩子一个人到关外多可怜啊,我没听说过有荣归故里的和亲公主,而且……连夫君的脸都没见过,就……出嫁了。”原来是因为和亲,小公主多愁善感,对于这种政治联姻当然没好感,但对于要安稳天下的皇族来说,只是极普通的决策,况且嫁出去的多为宗室郡主,皇帝的亲生女儿极少。茜雪这是在替古人担忧。“唉,供奉,你说要是我……” 咬紧嘴唇,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那句——若是我去和亲怎么办!咽了下去。午后的阳光明媚,照得大雪金灿灿漂亮,白茫茫一片雪下露出青翠枝叶,春天要来了,她弯起眉眼。以前就听说兴庆殿里的花草长得好,可惜没人打理,今年如果供奉能从里面出来,她想和他一起种花。兰花,或者西府海棠,供奉身上有一种绮丽香气,她记忆中的幽香,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无意间去外面看花,才闻到熟悉味道。原来就是西府海棠。宫里的海棠都被段殊竹莫名其妙地连根拔起,她都没机会欣赏。若是能把兴庆殿前后空出来,养出一片嫣红海棠花,看未开的玫红点点变成明霞般粉色波浪,香气四溢该有多好。苏供奉生得也像海棠花妖似地,俊美里带着一丝娴静优雅,任谁看到都移不开眼。“供奉,咱们以后种花吧。”她用手拖住脸颊,眼前似乎已经长出片片花海,梦呓般:“我特别想和供奉一起……做点事情。”小殿下想做的事还挺多,上次做手工,这次养花,只怕太阳底下辛苦,受不了日晒,到时候又要哭鼻子。尽管在窗缝里瞧见过那副倾国之姿,他的脑海里却还想着对方小时候,粉嘟嘟的脸颊恨不得捏上一下。苏泽兰在朱红色的大门内点头,低声说:“好啊,小殿下。”光影落成了花,映在他情丝潋滟的眸子里,唇角勾笑,这样一张脸穿着青灰色道袍,难免过于艳丽了。茜雪在屋外起了身,完全没有听见里面的轻声细语,满脸发愁地随杏琳离开。她心里七上八上,按理陛下不会同意自己和亲,可不踏实,如果棠烨和南楚开战,胜算到底有多少。这一夜辗转反侧,直到深夜还在塌上唉声叹气,杏琳点起灯,挑开帷幔,问:“公主是不是还为了和亲忧心?依奴婢说不用想太多,陛下如此疼爱公主,怎么会让咱们去草原呢,何况太后也不答应啊!”茜雪叹口气,一骨碌翻身而起,“你不知道,南楚国是游牧族,从生下来就会骑马打仗,人人皆兵,如果陛下不派人和亲,恐怕打起仗来,咱们要吃亏。”“那就派宗室的女儿去,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殿下。”“我是怕南楚一定要我去,你没看李琅钰的样子,肯定指明是哪位公主了。”杏琳也蹙起眉,“既然如此,公主何不与陛下商议,好过在这里琢磨。”对方摇摇头,垂下眼帘,“陛下待我如一母所生,一定会自己处理,不会说实话。”“那就让陛下去决断,咱们不过一届女子,真要打仗也管不了那么多。”杏琳将锦被给对方掖紧,心疼地:“太晚啦,可别熬出黑眼圈来,奴婢也听明白了,公主思来想去不就是担心咱们打仗会输,那不如趁着花大将军仍在京都,干脆找机会去问问,省得费心。”杏琳果然是个小机灵,她竟然愁得没想到,但直接去也不见得能听到真话,茜雪想了想,灵机一动。“前几天陛下赏赐的画里有一副海棠落雨图,据说那是前翰林学士花自清临摹,花老夫人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咱们拿上画,再叫上苏娘子与李娘子,名头就说去郊外迎春,路过花府顺便拜会如何?”杏琳点头,又开始啰嗦天色已晚,还不早点休息。茜雪只得老实躺回去,伸手触到枕边放着的莲花彩胜,心口扑腾跳,今儿在兴庆殿前说了那么多没头没尾的话,也不知苏供奉有没有察觉。他若是在乎她,总还是有点感觉吧。可他又为何在乎她呢,遇见的时候,自己还那么小,没有一点儿值得牵肠挂肚的地方。若是现在的模样能让对方瞧一眼,她应该——还算好看吧,别人都那么说,可也许碍于公主的身份,刻意奉承。无论如何,只要能引得他的目光落一落,想来也便知足。茜雪盹着了,思绪游离,梦里全是雪兰湖上的兰花,梦里她还是个小女孩,被一双修长莹润的手抱起来,沾染了满怀幽香。作者有话说:第13章 暖莺春日除夕一过,春天便如期而至。纵使雪花仍时不时飘落,气候却是越来越温暖,嫩绿的枝叶抽了芽,迎春花开得更美。清晨,一支声势浩大的马车队伍,荡荡悠悠走出丹凤门,彩旗飘飘,太监宫女环佩叮当,激起一路罗裙随风飞舞。这是棠烨朝最尊贵的十七公主,趁着天晴出宫踏青。一行人缓步慢行,街边留下欢声笑语。茜雪身穿褐金胡服骑马装,英姿飒爽,苏雪盼则是粉彩束腰轻便襦裙,两人前后坐在陛下的御马绯樱与天雪上,边走边聊,亲昵至极。唯独冷落了独自在马车里的李白紫,她家从小只注重诗书识字,并没学过马术,只能在里面孤零零待着,瞧眼前的公主与苏雪盼嬉戏。心里不是滋味,公主倒也罢了,偏偏这个苏雪盼最讨人嫌,不只妖媚惑主,又惯会在风月上做文章,最近还与胡姬学舞,全是不入流的东西。可人家说男人就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事,皇帝毕竟年轻,再英明神武也是男子啊——她的脸又红了。前几日陛下还震怒,差点封自己为郡主去和亲,不由得叹气。贴身丫鬟细娟看主人满面愁容,猜到对方心事,替她拢拢披子,安慰道:“昨天老爷也说要养几匹马,请人专门教咱们骑射。”李白紫哼了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弄得自己作难,“现在教有什么用,说不定我哪天就被发配草原,天天身边都围着骏马,也就省得再学。”李娘子发起火来也是个小孩子,细娟不再接话,只是小心提醒,“小娘子别气,万一让人瞧见不好。”对方才止住声。晌午时分,队伍来到神武大将军府,前方仆人早就跑去通报,花子燕正与段殊竹在后院下棋,听闻十七公主驾到,连忙带上家眷迎出门。茜雪此行只想套点话,不愿弄得阵仗太大,她翻身下马,嫣然而笑。“将军快请起,今天是顺路来看看,千万别这样生分,以后可再不敢来了。”“公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再隆重的迎接也不过分。”花子燕跪在地上,修长身姿挺拔,俊眼如炬,天然一股杀伐决断气势,咄咄逼人。他正直壮年,只一个姿态也能看出驰骋沙场的恣意张扬。旁边跪着的人则截然不同,好似一个白面书生,只是面容漂亮得紧,虽然在施礼,眉目低垂,那双金丝瑞凤眼也拦尽芳华。不用问,自然是枢密院主使段殊竹。茜雪聪明,对方就连皇帝都要退避三分,何况自己,心里虽然不愿意,但还不到摊牌的时候。她笑说将军别见外,缓步走向段殊竹面前,俯身问:“主使最近一向可好?我与皇弟总想去金陵看你,又怕太唐突。”段殊竹恭顺地回:“承蒙殿下惦记,臣还可以。”她的目光落到后面女眷身上,一眼瞧见个水葱般美人,发髻随意挽起,头上也无各种珠翠,唯有两朵海棠花交映生辉,身上是娇嫩的鹅黄袄裙,少了繁琐装饰却美得超凡脱俗,真是越淡越艳。手轻轻放在跪在一边的小女孩腕部,大概是怕孩子不懂规矩,惊扰了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美人儿类似也属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