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作者:鹿时眠      更新:2023-04-30 07:45      字数:2956
  在这期间,太后钟氏有来东宫看她一次。钟太后被贺松年扶着,震颤眸光落在她脚踝的银链上。太后好像也没料到裴砚会这样对她,苍老的目光中满是心疼:“好孩子,你和砚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砚哥儿那夜去寻你,同哀家说是舍不得你,哀家以为你是被月氏新君强行带走的。”钟太后说到后面,声音在发颤。林惊枝浓密睫毛,掩去眼中的苦涩,笑容有些勉强看着钟太后:“如太后娘娘您亲眼所见。”“妾身与他,并不像外人瞧见的那般恩爱。”钟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扶着贺松年的手,有些生气道:“哀家去说他。”“他实在是过于放肆。”慈元殿,许久不见的裴砚,站在钟太后身前。钟太后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裴砚:“砚哥儿这就是你对枝姐儿的爱?”“你这样对她,除了让她心里难过,把她越推越远外,你还能如何?”“那孩子娇花一样的人儿,她脾性像极了哀家当年,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裴砚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喉咙被苦涩填满,有苦难言,因为这都是他曾经犯下的错,现在的他不愿放手,只能强行把她禁锢在东宫。不光是为了她的安全,更是因为他的自私。“皇祖母。”裴砚狭长凤眸,压着一丝钟太后看不懂的讳莫如深:“孙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完,云暮的声音从慈元殿外传了进来:“主子。”“青梅来报,太子妃娘娘突然晕过去了。”裴砚再也绷不住面色大变,转身就往东宫的方向大步离去。“叫楼倚山进宫诊脉。”裴砚边走边吩咐。他并不相信宫里那些御医。半个时辰后,东宫一处隐蔽的书房,裴砚大脑一片空白僵愣在原地。他好像站不稳,往前趔趄一下,勉强用手撑着桌面。“你确定?”裴砚第一次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知所措看着楼倚山,脑海里交杂着喜悦和无数的酸涩。楼倚山点头:“嫂夫人的确有了身孕,脉象有些浅,还不足半月。”裴砚撑在桌面上冷白的手背,因情绪不稳青色筋脉浮现,他第一反应是她有了孩子,她能不能看在他们孩子的份上,原谅他。可他喜悦还来不及从眼中溢出,就被楼倚山一大盆冷水,兜头泼下。“裴砚。”“按照嫂夫人现在的心情,还有她的身体状况。”“她腹中孩子要保住,并且顺利生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别忘了,她服了半年的避子汤,虽然身体余毒已经清除干净,但是多少还是对她身体造成过不可逆的损伤,而且她的生产,也会比寻常妇人更为危险。”裴砚脑子里有根弦像是断了,瞳眸骤缩,脑海中是尖锐的痛楚,孩子带给他的喜悦,霎时被恐惧包围。楼倚山长叹一声:“虽然我不知你和嫂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想孩子顺利出生,至少你得让她心情一直保持愉悦。”“她现在的脉象,的确不适合生产。”“若是强行如此,就算是十月怀胎,也不见能顺利。”“除非你不要子嗣,保她性命。”裴砚心跳骤停,脸上不见半分血色。他身体再也站不直,干涩唇瓣渗出血来,艰难看着楼倚山:“我会考虑清楚。”深夜,直到林惊枝熟睡,裴砚才轻手轻脚回到了她住的寝殿。她还不知道自己腹中有了身孕,只当是心情不好,导致的胃口不佳。裴砚林惊枝身旁躺下,滚烫手掌心轻轻放在她平坦的肚子上,她闭眼睡着,被他搂在怀中,只有小小的一团。孩子的事,他不敢告诉她。她这样恨他,如何愿意生下他的孩子。“枝枝。”裴砚只有在她熟睡时,才敢肆无忌惮看着她的面容,随着脑中那些梦境变得愈发清晰,他却是连见她一面,都会觉得心痛。连着几日未睡,裴砚闭着眼,只有在她身旁,他才能寻得片刻的慰藉。沉沉梦中,有惊雷声响起。盛夏时节,焦噪蝉鸣声暴雨从天而落。裴砚瞳孔猛地一缩,他发现自己在河东裴氏老宅抚仙阁内。这时候,一声丫鬟的惊呼声,让他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林惊枝被晴山扶着回到抚仙阁,一个时辰后,郎中进府诊脉,不久屋中响起她极致痛苦的哭声。丫鬟婆子一盆盆清水端进去,端出来的却是一盆盆血水。裴砚这才明白,原来他不在裴宅时,她怀过他的孩子,在不足三月时小产了。可这些事,那个梦境里她从未告诉他,裴家府里的那些长辈,也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裴砚像是一抹飘荡在抚仙院的孤魂,从她满心欢喜嫁给他,到她被家中长辈嫌弃,到后来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窗前流泪。她也曾对他满心爱慕,日日期待着他的归来。可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有父皇的命令,一切都想做到最好,从未真的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觉得她乖巧听话,觉得她柔顺至极,觉得她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在他完成任务后疲惫归家时,她会尽情安抚他,满足他的所有需求。梦中的那些年,都是她在维护他们夫妻间的亲密。他只觉得,给她最优质的生活,送她昂贵的首饰,自律克制,就是对她最好的爱。可她眼里的光,一日日地淡下去,她对他不再满心欢喜,也不会去抚仙阁的垂花门前迎接他,给他做衣裳鞋袜也渐渐少了许多。但裴砚从未发现他的变化,只觉得自己的妻子贤淑温柔,就算他日后成为燕北太子,她当他的太子妃也是极为合适的。梦里反反复复出现她小产后的情景,那竟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这是他的前世……裴砚骤然睁开眼睛,满身冷汗,不敢相信。第95章漆夜伸手不见五指,寝殿中烛火颤颤,勉强支撑最后一点豆大的昏黄。梦境里那些画面,在裴砚眼前掠过。原来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她也曾满心欢喜爱慕着他,在她失去孩子被关在地牢中的时候,他究竟去了哪里。裴砚头痛欲裂,僵硬的身体弓成一个痛苦弧度,喉咙腥甜,胸口似有大石压住。他颤抖着手,悄悄地把沉睡在梦中的林惊枝搂紧在怀里,胸腔震动心如擂鼓,落在她背脊上的掌心,根本不敢用力。有咸腥泪水从他脸颊滑落滚至唇瓣,苦涩异常。这一刻,他只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喉腔内每一下的喘息,都有如钝刀割肉。有风从寝殿刮过,捣碎桌上最后微弱的烛光。万籁俱寂中,林惊枝忽然痛苦嘤咛一声,她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发颤。裴砚目光凝滞一瞬,他小心从她身下抽出手臂,想要起身气把桌上的灯烛重新点燃。他知晓她极度怕黑,黑暗生出的恐惧,会令她喘不过气。可才轻手轻脚掀开衾被起身,下一瞬裴砚衣袖被一只娇嫩小手紧紧的握住,林惊枝双目紧闭,眼角红得厉害,攥着他衣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陷于梦中,呢喃呓语。“裴砚。”“为什么不救我。”“别丢下我……”裴砚浑身打了个寒颤,他再也绷不住,双臂紧紧抱着林惊枝。这是他曾经失去过,被他深深伤害过的妻子。本该高高在上,连窥探一眼都觉得亵渎的人儿,她的一生却受了无数的折磨。最该死的那个人,是他才对。林惊枝细白指尖,依旧紧紧攥着裴砚的衣袖。他双臂肌肉绷紧微微颤着,低头吻她的眉心。起身时伸手扯过床榻上的衾被,把她裹紧抱在怀中,连人带着衾被一股脑抱起,他走到屏风后方,静静站在桌前。凉夜,屋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裴砚把用衾被裹着的人,放到曲起的腿上靠坐着,单手去探桌上灯烛。四周空气冷凝成霜,银丝炭盆内,炭火通红,他却感受不到半分热度。火折子,如甩尾而过的星辰,在裴砚凉薄的眉眼上落下一抹极浓的暗影,烛光重新点燃,满室昏黄,他心底生出一股追悔莫及的无力感,整个手心都是泠泠潮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