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多事之夏
作者:时莫空      更新:2022-05-03 04:33      字数:2654
  绘画班上,老师讲:“红、黄、蓝属于三原色,是一切颜色的母色。三原色当中任何的两种原色以1:1调配出来的橙、绿、紫是三间色,而原色与间色混合,或者间色与间色混合后形成的更多颜色称为复色。”

  林婳喜欢鲜艳明亮的原色和间色,但是江树喜欢复色。他用各种复色画的建筑物,在林婳看来,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像妖怪。

  江树这个人也和他喜欢的颜色一样,周身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三分熟的气息,比同龄人懂得多一点,又介于懂和不懂之间。

  林婳九岁半和江树十岁的那个初夏,体育课上,女生前两排,男生后两排。

  林婳站第一排最边上,突然感觉有东西流出来了,肚子也隐隐作痛,不一会裤子好像湿了。

  那个年龄对内裤还没概念,炎炎夏日就只有薄薄的一层马裤。林婳的手往后面一摸递到眼前,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到鼻尖。

  “血?”林婳第一反应是看身后,好像有几个同学看见了,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浅粉色的七分裤后面一滩鲜血应该是很扎眼的。

  林婳不想跟那个高大的男体育老师说她的突发情况,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赶紧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背贴墙站着。

  她想起家里有一种类似棉花垫的东西,有时会好奇地问母亲:“这是什么?”

  余秋芳答道:“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婳一直以为要长到母亲那么大,才需要用到“棉花垫”。

  她出神地想着,班上的女生走过来,看见林婳跟发现大熊猫似的一窝蜂地把她围起来,叽叽喳喳地,周晓月在后面挤不进去干着急。

  一个女生凑到林婳脸上:“我看见你流血了,疼不疼啊?”

  另一个女生:“对啊,那是什么,怎么会流血?”

  有一个女生好像懂一点,着急了:“有一种东西可以止血,我家柜子里有。总之,以后我们女生的包包会很复杂!”

  林婳不知道如何回答,正为难。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来努力盖住一群尖细的嘈杂:“散了散了,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三个字是最灵验的咒语,几秒钟后,林婳看见了几步开外的江树,周围一片清静。

  “有个缺心眼的到处传:不好了!林婳流血了!,老师已经批评他了。班上正在通知报多媒体班的事,还有几分钟就放学了,趁现在没人你快出校门吧,回家好好休息。这是我午休时用的枕巾,本来想找件外套的,只找到了这个,你拿着,不用还给我了。”

  江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说话时眼神飘忽,不敢正眼看林婳,把枕巾往她怀里一塞就赶紧进教室了。

  林婳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接过那块布,往腰上一围,枕巾不大刚好遮住后面的血迹,她争分夺秒地往校门跑,出校门的一霎长长地松了口气。

  当人被放大的紧张情绪得到缓解时,真实的感觉会回归。疼,每走一步都会加重疼痛,弯腰蹲下来的时候稍微舒服一些。

  她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站起来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脑袋里尽量想一些其它的事。

  江树说的那个缺心眼的就是季扬,季扬和江树住在一个大院里,他俩的爸爸是战友。

  季扬喜欢恶作剧,嘴巴也很欠,时常说出来的话会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有一次,六一儿童节,排女生舞蹈的老师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衣服,季扬站老师身后悠悠说了句:“老黄瓜刷绿漆,喔不对,刷粉漆!”然后被罚打扫老师办公室一星期……

  林婳走着走着,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疼了。推开家门,母亲在客厅里织毛衣,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狗狗欢快地摇着尾巴。

  余秋芳感觉林婳走路不对劲,过来摸了一下林婳的额头,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发青。”

  林婳把枕巾解下来,找了个空盆子打水,把枕巾放进去泡着。

  余秋芳看到那摊血,一下反应了过来:“哎!你把裤子赶紧换了,哎哟手不能碰凉水。”

  一阵手忙脚乱后,林婳换上了一种叫卫生巾的东西,吃了几口饭躺沙发上再也不想动了。

  母亲在家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唠叨:“幸好之前给你屯了内裤,这下能派上用场了。以前啊,只有那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成天吃的好才会来这么早。我们家啊,再苦也从来没亏了你……”

  林婳看着余秋芳忙碌的身影,那个年代有一个新的词语--下岗。

  母亲下岗有一段时间了,家里失去了固定收入来源,伙食变得时好时坏,有时是三菜一汤,有时只有两个素菜。

  后院的荒草地被清理出来,松土、播种、浇水、施肥,没多久便郁郁葱葱的,有空心菜、上海青、大蒜苗、西红柿、茄子……

  饭桌上,林建国就着几盘素菜,喝了小半杯白酒,自得其乐地说道:“我比林婳还小的时候,村子里闹过饥荒。有人饿急了连树皮都啃,现在再难也难不过那会儿。”

  一个时代的艰难并不会降临到每个人头上。邻居周晓月的父亲升职了,调到市政府工作,她家把私房卖了,在学校的马路对面买了一套三居室。

  余秋芳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搬走羡慕不已,对林婳说:“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考大学,考研究生考博士,只要你能考上,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让你去读,知识改变命运,晓月的爸爸就是从农村考出来的。”

  其实,搬家后的周晓月经常拉着林婳倾诉:“我还是喜欢以前有院子的房子,现在住的地方每个卧室都好小,客厅也小,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林婳没有时间去思考周围人的经历和看法,因为上次江树说的报多媒体班的事。

  多媒体班在新的教学楼,每个教室配有空调,电视和一些先进的教学设备。报名的话每学期需要另外交三千块钱,不去多媒体班的就会被分配到普通班。

  对于学校这样的安排,有的家长反响激励,有的则沉默。这本就是大人们之间的战役,十岁左右的孩子并没有发言的权力。

  同窗三年,没人想到会突然分班,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林婳一连几天都低气压,不管江树怎么逗她,都爱答不理的。

  一天放学的时候,林婳正在清理书包,江树拉了拉林婳的手臂,说:“I Love You。”

  林婳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闪烁的狡黠亮光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听不懂。”

  江树以为她听不懂,林婳假装生气地打了他一下。江树认真又无奈地告诉她:“这是好话!”。

  季扬从后排窜过来,手勾搭到江树的肩拽着他:“走了快回家,磨磨唧唧的!”

  林婳还没来得及平复内心的翻江倒海,听到走出教室门口的季扬对江树说:“喂!你真看上那乡下货色了?”

  “乡下货色”这几个字刺痛了林婳的自尊心。

  一路上,她努力克制着情绪,怕哭泣会弄红眼睛,回家被妈妈发现。

  可是,莫名其妙地就是控制不住,眼泪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