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期末考试还有十来天，林婳下了晚自习，独自走回寝室。有个男生从斜后方走来，轻拍了一下她的肩。

  路灯下，她看到那个男生眼睛亮亮的好像有泪光，眼白上全是红血丝。

  林婳问：“你是谁呀？”

  男生听到后，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受伤，嘴唇蠕动着貌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林婳一头雾水，只好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脸上的失落没有坚持多久，变成了释然。他向林婳挥了挥手，好像在说：“罢了罢了。”消瘦的背影逐渐走向了远处的黑暗里。

  林婳记得，开学军训结束的时候，学校给每个班拍了一张合影，罗汐曾指着照片上的一个男生告诉林婳：“这是顾明。”

  她找出那张合影，总觉得晚上见到的奇怪男生的脸和照片上顾明的脸高度重合，隐隐约约知道可能是顾明来找她，又不能完全确定。

  如果是顾明，他和林婳从没真正接触过，第一次不通过王铃直接来找她，算是现实中陌生人初次见面。然而他一系列的表情和行为却让林婳感到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

  翌日，课间操时间。全校师生集合在升旗台前的水泥地操场上，万年不变的音乐响起，大家群魔乱舞似的，懒散地做着广播体操。

  人群中忽有人大喊：“你们快看!楼顶!楼顶!”

  林婳抬头，红色的旗子飘扬在教学楼的五楼上方，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咚”地一声闷响，震散了所有人的困意，回过神后，场地沸腾了。

  罗汐捂住张大的嘴，拉了拉林婳，颤声道：“林婳，那个人……好像是顾明，他……跳楼了？!”

  林婳看着躺在地上抽搐的人，手里攥着一个信封，身下流出来一摊鲜红的血浆，染红了她昨天见过的那身白衬衣，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某老师在台上拿话筒喊着：“所有学生请尽快撤离现场，不要观看。上楼时注意秩序，不要拥挤，以免发生踩踏事故……”

  林婳被人潮推着走，快到教室门口时，楼下响起一阵鸣笛声，她站走廊上瞧了瞧，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场，她后知后觉地心里不安了起来。

  走进教室，林婳感觉班上同学明显因为她的出现，安静了一会，接着又激烈地讨论起来。已经有人推测，顾明可能是因为追求林婳遭到拒绝，想不开才跳楼自杀的。

  班主任方老师参加学校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去了，语文老师走进来，喧闹声才消停，正常上课。

  早上一共四节课，第三节课的时候，教室外面来了两个警察，叫了几个同学出去谈话，王铃也在里面。林婳最后也被请了出去。

  谈话的地方临时设在一楼的办公室，林婳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在门口哭得死去活来。

  办公室里除了两个警察，母亲余秋芳也坐在里面。她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要通知家长，一下子紧张起来。

  警察把一张带血的纸摊在林婳面前，说：“这是死者留下的遗书，你看看里面所说的那个女生是不是你。”

  纸上的字虽然清秀但是好小，林婳费劲地看着。

  “第一次写遗书这种东西，我文笔不太好。

  既然决定要离开了，还是说两句吧。

  我记得爸爸妈妈以前感情挺好的，大概是爸爸做生意发了点小财后，他们就经常吵架。

  后来爸爸很少回家，妈妈说他在外面有人了。我开始不信，直到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三天两头上门来闹，搞得家里鸡犬不宁的，我才知道家没了。

  妈妈整天喝酒，心情不好就骂我，偶尔也会打我。爸爸对我不闻不问的，我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人。

  我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生，却喜欢地很卑微，我连话都不敢跟她说，她大概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呵！我就是个废物！

  我几乎每天都会纠结要不要死，那个家我实在不想回去了，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人。我走了，希望来世能投个好胎，不要活着太累。--顾明绝笔”

  林婳和余秋芳一起看完，母亲发现林婳的手在抖，安慰她说：“妈妈在，你别怕，警察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做个笔录而已。”

  林婳强装镇定地回答警察：“遗书里写的女生是我。”等等，她一下想起了一个关键字，试探地问：“你们刚才说死者，顾明……他死了吗？”

  “是的，颅底出血，抢救无效死亡。”一个警察不冷不热地说。

  林婳感觉，她脑中那根绷到极细的一根弦，轻微地“啪”的一声，断了。

  她麻木地坐在那里，警察问什么就干巴巴地答什么。

  出门时，那个哭到快昏厥的妇女看到林婳，忽然精神一震，上前拽住她的衣领，尖利的声音质问着：“你个害人精!是不是跟顾明说过什么!他才那么想不开，啊!？”

  林婳急道：“我跟顾明一点都不熟，连话都不说，我怎么害人啊？”

  妇女冷笑道：“还有个叫王铃的是不是!没一个好东西!”

  余秋芳常年混迹于市井摊贩之间，吵架是一把好手，她把被拽住的林婳拉过来，气势汹汹地说：“你儿子的遗书不是写的很清楚吗!你怪我女儿做什么，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们家世代清白!从来没出过婚外情养小的丑事!你这种家庭，就算你儿子活着，也只能把心思烂在肚子里!我绝对不会同意!”

  顾明的妈妈伤心欲裂地哭道：“你们有没有良心!那是一条人命啊!我苦命的儿啊!”

  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出来，后者稍微扶了一下顾明的妈妈，说：“今天谈话已经结束，你们可以回去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在学校里闹事。”

  余秋芳对着顾明的妈妈翻了个白眼，拉着林婳走了，边走边说：“林婳，你先去上课，我去找你们班主任谈一下事。”

  林婳回到班上，向她行注目礼的一张张脸都不怀好意，所有能看见的嘴好像只会重复三个字：杀人犯，杀人犯……她极力地说服自己好好听讲，可是她盯着的老师的嘴，好似也说了几句：杀人犯，杀人犯……

  第四节课后，午休时间到了。学生都向食堂涌去，林婳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她低着头看课本，一个段落来回扫了无数遍也进不去其中的意思。脑海里只有一些人窃窃私语地议论她、嘲笑她、诽谤她的声音。

  余秋芳找过来，把林婳的书本全装进包里，故作轻松地说：“林婳，我跟方老师商量了一下，想给你转学，换个环境。还挺顺利的，新校区那边有个口碑不错的老师愿意接收你。刚好，还有几天就放暑假了。你好好休息两个月，下学期直接去新学校，这个破校区不用再回来了，走!我们回家!”

  林婳跟着妈妈快步走出校园，穿过人群熙攘的闹市，心里只想着：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