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在天 第一部(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03 07:05      字数:2837
  之所以起名为《月魄在天》,是因为那首《鼓山觅竹坡题句》——

  小别悲同永诀看,当年闻语泪先潸;

  国门一出成今日,泉路相思到此山。

  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流赴海料无还;

  六丁摄取空遗墨,剔遍荒苔夕照间。

  苍然的诗意很符合文中那位淡然地隐忍下一切的男子,而文名中略去的三个字“终不死”,则是身为读者的你,在看完之后能够感受的,不必由我来言说。

  构思这个故事的过程是很幸运的。

  有一天深夜,我打开电视,恰好中央六套在播《啤酒谋杀案》,是根据阿加莎克里斯蒂写的《五只小猪》改编的。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读过这个故事,会看下去是因为影片美如油画。

  看完之后,才发觉这部影片不仅画面美,更巧妙的是它的叙事手法。一段尘封已久、扑朔迷离的往事,通过一个又一个人的回忆,被慢慢拼凑出来,而在最后一块拼图轻轻放上之后,才真相大白。事件中的人也从浮光掠影中翩然走出,身姿迷人。

  这样的手法实在令人着迷。当时我就想尝试一下,用同样的手法,作为《月魄在天》的叙述方式。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我最早就是从电影中开始接触的。《尼罗河上的惨案》、《东方快车谋杀案》都是优秀的译制片,配音阵容强大,以至于多年之后,我还会不时地重温上好几遍,眼睛不一定盯着屏幕,只要耳朵能听见影片中的声音就行。

  奇怪的是,单纯用声音构成的影片,似乎更加令我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一刻,我就想,孟离的世界应该很精彩,他的感受会比寻常人更加丰富。

  武侠作品中,最吸引人的盲人,古龙笔下的花满楼当之无愧。他的面容淡定宁静,他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他站在那里,不孤独,不寂寞,花静静地开。

  《月魄在天》中的主角同样是个盲人,与花满楼却是天差地别。

  孟离,飞龙门的二师兄,他身世难堪,性情乖僻,对待外人冷漠无情,甚至可以算是尖酸刻薄,决不会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这样一个人,他还会有可爱之处吗?

  我想会的。

  京城午门,午时二刻。

  低低的云层压下来,闪电打得让人眼花,一阵阵闷雷不让人喘息地自天上滚过。监斩官坐立不安地看看头顶,又看看路的拐角,等着那辆早就该到达午门的囚车。

  在一串闷雷之后紧跟着一个响雷,那雷声仿佛是自人心底炸开般地令人不适,监斩官不禁瑟缩了下,而早已围在午门前的百姓则起了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有人在高呼。

  人群随着呼声挪动着、喧哗着,盖过了驶出拐角的囚车吱吱呀呀碾过石板路的动静。囚车里的人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显是被用过大刑之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卖国贼!”

  百姓们群情激愤,无数的石块、砖瓦朝囚车中人飞去。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像乌云一般让人窒息。押送的官差自顾不暇,径自躲到前面,催促着囚车快快前行。

  因隔着木栅栏,十之七八的石块、砖瓦都落了空,却仍有击在囚车中人身上的,只是那人虽然满身是伤,却不哼不吭,像是全无感觉一般。

  百姓中不乏能人,拾得尖锐石块,照准了那人露在囚车顶的头部掷去,正中额角,鲜红的血“唰”一下流出来,顿时有旁人大声欢呼叫好。

  血直淌下来,漫过那人的唇边,带着淡淡的腥气。

  那人此时方才动了动,原本低垂的头慢慢抬了起来。血污散发之后,双目尚闭,那张脸仍是俊逸异常,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美,围观之人无不愣住。

  他缓缓睁开双目,仰望着天空,眼神淡然恬静,如午后小睡初醒,周遭的喧哗恍若未闻。

  “孟逸,你还我儿子命来!”一妇人扑上囚车,手中竟然持了把尖刀,直刺向他。可惜木栅栏阻隔,刀只能刺到他的腿,刺不到要害,妇人只觉得不解恨,又拔出来,一刀一刀地狠命戳刺,血流如注,直淌到地上。

  随着疼痛,眼角微微抽搐了下,他方才低头看了眼那妇人,目中并无恨意,倒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无可奈何。

  “大婶,你戳的那条腿已经断了。”他说道,声音柔和得简直让人疑心他是在好意提醒。

  妇人呆滞片刻,随即挥刀捅向他的另一条腿。

  那一瞬,他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下,叫人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在微笑,还是因为腿上的疼痛而抽搐。

  前面的官差生怕行刑前就弄出人命,不得已上来拉扯妇人,不耐烦地劝解她:“呆会儿就腰斩了,比您这刀子解恨,您就安分地等着看吧。”

  “我要他碎尸万段!”妇人凄绝道。

  “成、成……腰斩完了,您想怎么着都成,现在您赶紧先下来,别误了行刑的时辰。”

  官差连拉带拽地把妇人自囚车上扯了下来,尖刀却未拔下,仍旧插在囚车中那人的腿上。

  他低头,看着那柄刀,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头顶苍穹,被如雪的电光划得四分五裂!

  雷声阵阵,仿若一把无形的鼓槌在天地中狂怒地击打着!

  “师父,为什么我没有爹娘,只有师父?”稚气的三岁小娃娃仰头问。

  “因为我们家离儿是天上的大鸟送来的。”

  “大鸟?”

  “是啊,大鸟飞啊飞啊,飞到师父头上的时候就嘎嘎叫了两声,下了个蛋落到师父怀里。师父剥开蛋一看,你就坐在蛋里头笑。”

  五岁的小男孩在掏了无数鸟蛋之后回来了:“师父,蛋里面只有黄,没有小娃娃。师父你骗人。”

  “……是师父记错了,其实是师父路过昆仑山时,山顶的树上结了个大果子,果子正好掉到师父怀里,师父剥开来一看,你就在坐在果子里头笑。”

  “昆仑山?很远吗?”

  “很远很远。”

  七岁时,男孩的眼睛因为中毒而疼得火烧火燎,睡不着觉,师父背着他整夜来来回回地走。

  “师父,我爹娘是不是不要我了?”他伏在师父背上,低低地问。

  “当然不是。”

  “那我这么难受,他们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他们很想来,可他们和师父约好,一定要等到离儿弱冠之年。”

  “弱冠之年?”男孩算了一下,“还要十三年。”

  “是啊,十三年很快就会过去了。”尾音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十三年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带着淡淡水汽的夜风自身旁掠过,撩起青衫一角,几许翩然。孟离靠在竹栏旁,流水在他脚下淙淙作响。

  尽管双目失明,可他仍“看”着夜空。大火、苍龙七宿之一的心宿自中天缓缓西降。

  今日,是他二十岁的生辰。

  自他们都大了之后,师父闲云野鹤的本性愈发按捺不住,三个月前出门云游,至今未归。孟离没指望师父还会记得自己生辰,就算他记得,也不指望他会赶回来。

  等了十三年,今时今日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渴盼着父母的孩子。他早已明白,他的父母大概与其他师兄妹的一样,早就亡故了。

  可他的父母究竟是谁?他们的坟又在何处?

  径自出神,忽听见屋内煮茶的小风炉“扑扑”作响……

  他微皱起眉,刚想唤“小七”,随即想起七师妹叶诺已去了开封,而此时家中无人,一切琐碎事情都得他自己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