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作者:痒痒鼠      更新:2023-05-02 03:50      字数:5012
  天无三日晴。雾气多,潮气重,人住在吊脚楼里,日常喜辣。地无三尺平。跨越山峰真的要绕山十八弯,都亲身体会。最贫困的地区毕节,山高、坡陡、气温低,耕地像挂在山上的小黑点,“地愈种愈小,石头愈种愈大”,水土流失严重,单产低,“种一坡收一萝”……人无三文钱。为了卖总额不足十文钱的菜,天没有亮就挑着箩筐赶集市的老奶奶;心疼小娃娃晒伤,却没有精力照顾,用绳子把孩子绑在阁楼的父母;为了一两银子打得头破血流的亲兄弟……西南边陲,蛮荒之地,老阿妈翻山越岭,背着一蓝子自家纺织的布,去县城换取盐巴……我们跟着皇上,亲自走一趟,唯有沉重的担子,唯有敬重。“嘉实缀绿蔓,凉湍泻清声。逍遥物景胜,视听空旷并”“山水千万绕,中有君子行”,偏干西南一隅,却有侠义儒风。安顺大瀑布群,乃是至今见过的,最大的瀑布群。其一泻万丈,蔚然奇观,天上来兮、天下一绝。梵净山最老最险的顶峰,海拔高达四百丈,陡峭异常,山顶上有一座庙,潜心修佛的人,月月年年,从容上下。整个贵州,那类似于,扑面而来的宇宙洪荒的澎湃气息,白云灵渺,银雪清卓,雨雾弥漫中,或万里晴空之中,遗世巍然,夺天地造化。巍巍峨峨、庄严玄朗,令人望之生敬,处之空明。贵州的人、贵州的山水,贵州大小生灵,给予吾等太多的震撼。山多路险。特殊的地形地貌,连绵起伏的群山,养育一代一代人,环境闭塞,造成人的知识层面的不足,交流起来的第一感觉是盲目,狂妄自大的一种状态。却都不坏。相反,相对单纯,热情爽朗,对外面的世界向往,对外面的知识求知若渴。苗族、彝族……夷多汉少、夷少汉多、夷汉参半……我们看他们稀奇,他们看我们也稀奇。“不以牛耕,但为畲田,每岁一易”“椎髻短衣,不冠不履,刀耕火种,樵猎为生……”耕地所用,乃是一种特制的人力挽犁农具一一木牛。几乎每家每户都养牛,主要是用来供祭祀、斗牛和做腌肉之用,只有小部分地区用牛耕田。苗寨里面,木型木耙,或石犁石耙,牛是神圣的只养着用于宰杀祭祖。我们都很感慨,笨手笨脚地下地,告诉村民如何用牛耕地。当然,也有质直好义、天性劲勇的汉子;也有走出大山,在江南讨生活,回家后试图造福乡里的读书人和商人。他们亲眼目睹,沿海修路办学,建造雄伟的港口;北方土地改革,人人有耕地,有饭吃,有衣穿……他们祈求,大明的同胞们,给西南四省,给贵州,多一点点关注。他们说着说着,都哭的小孩子一样……”这篇文章,要大明人都看得眼睛红红。“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天下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同胞;天下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万物都是我的朋友。“民胞物与”“两京十三省,都是大明人”。贵州,自古以来,就和中原是一家。秦始皇设桂林郡和象郡,贵州属于广西管。汉朝,汉武帝派使者去谈判,设郡县,属于云南。宋朝,大部分的区域属于四川。元朝,贵州一半属于湖广,一半属于四川……一直是散养,一直到大明正式建立贵州省。可是,贵州穷,也不穷。穷是暂时的,不穷是未来的。贵州的山水,贵州的药材,贵州的山脉河流……是贵州最好的资源。贵州人有勤劳质朴坚毅的性格。锦衣卫说,皇上下令金沙江和赤水河研究酿酒,说那里一定会有大明独一无二的美酒。皇上命令大修路,贵州人不要工钱自己带饭,发誓要把贵州的美酒和药材送出大山,把贵州的美食和美景,展示出来。而一百五十年来,朝廷对贵州不再是散养,朝廷一直关注贵州。设立卫所,移民……贵州已经有一个好的开始。经济上,卫所制度在贵州推行,大量汉人移民去贵州,夷汉一家,贵州人口大量增加,开始学习中原先进的农耕技术和手工业技术,尤其几条官道,驿道的修筑,很大程度上改善贵州的出入情况。文化上,朝廷在贵州建立卫学二十五所,造就一批又一批生员。贵州位于四川盆地、湖广丘陵之间,占据重要的战略地理位置。好比大渡桥的修建,这就是贵州的地利。西南是大明放养的野娃子,刚开始学着穿衣吃饭。皇上说,贵州有实力,自己养活自己。大明人相信皇上。虽然他们一开始看小报,得知皇上在贵州爬山涉水,在安顺一呆十天,都心疼皇上,都对小报上有关贵州美景的报道,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上天赐予一样东西,必然夺走一样东西;上天夺走一样东西,必然赐予一样东西。贵州有那么多苦,必然也有那么多好。大明人都说,贵州酿酒,他们和皇上一样,一定喝。皇上眉开眼笑地乐。皇上希望贵州越来越好,希望更多贵州大山里的人,走出来。当然,这都需要很多时间。皇上给工部和贵州官府发去信件,有关于药材和辣椒酱的制作——要方便保存,方便运输的那一种,类似药丸子、老坛酸菜一类,保存方法和运输方法,这都需要研究。当然,首先,贵州要拿出要人惊艳的药材和美食,还有桂林,桂林距离中原太远,但可以卖去安南和广东不是?皇上有空的时候,陪徐景珩晒太阳,呱呱呱:“大明一开始也没要划一个贵州省。只大明建国,天下太乱,尤其西南。越是偏远的地方,越是有地方势力割据一方,派去的官员,都管不住。尤其贵州,年年起叛,永乐皇帝派大军平息动乱,又心疼出兵的银子……”徐景珩笑:“永乐皇帝正生气的时候,贵州又起来叛乱事件,比上次还要严重,派去调解的官员都压不住,永乐皇帝是个硬脾气的皇帝,一气之下,决定自己要亲手管这个地方。设立布政使司、提刑布政司、修建卫所,有户部去收税。”皇上眉眼弯弯地乐。“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徐景珩:“……皇上说得对。”皇上那个开心。“我知道,当时贵州的起叛那么多,主要是因为属地划分的遗留问题。没有一个朝代重视贵州,都是随手一划,一会儿去广西,一会儿去四川,一会儿去湖广……贵州人跟无头苍蝇一样,可不是要乱?“皇上聪明。”皇上一伸手:“北方是大拇指,江南是中指,西北是食指、西南是小手指,沿海是无名指。”徐景珩的目光从身边的墨菊上移过来,一眼看到皇上手上五个肉窝窝。“贵州接壤四川、云南、广西和湖南。若一直是散养,必然成大乱,还会带动周边不安。若划分给四川或者湖广,可能导致四川、湖广地盘过大,分而治之,是最好的办法。”皇上耍无赖:“徐景珩,朱载垣在西南走一遍,朱载垣发现,他们不是蛮夷,也是人,和汉人一样的人。”“人的偏见,比穷困,更可怕……”“那人和各种生灵处于同一个地球,同一个世界,为什么要用鄙夷的眼光看其他生灵?”“因为日子太苦,麻痹自己,生活更好过一些。”皇上窝在他怀里,不说话。天生强者的皇上,这般年纪,自然不懂这句话,他只是因为徐景珩脸上的表情,莫名地,小小的难受。宋朝时期,当地首领归降,朝廷礼貌地写一句‘惟尔贵州,远在要荒’。永乐九年建省,直接用贵州的名字。贵州人说话,习惯拉长声音的口音,有很多下滑的调,仿佛是一种无所谓的哀嚎,当中用尽悲伤。土地贫瘠,一座一座的山连绵不绝没有尽头,整个世界都是起伏的山峰,无路可走、无处可去。悲凉的生活让人欢歌乐舞,发出“不会更差了”的无所谓的哀嚎。说尽悲苦,却不敢奢望救赎。那些浮岳之上,庙宇独矗其间,天天不停念经的和尚们;那些因为贵州的闭塞,要一个个坚强痛苦的男子汉,发出的哀怨。那些满心向往外界的小姐姐们,比儿郎们还能干,每天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皇上大致了了贵州的事情,答应长沙办工科学院蒙学馆,划长沙去沅州,算是暂时给湖南人一个回答。湖南官员、世家豪门都高兴地跳起来——长沙作为首府,指日可待!元和七年的腊月节来临,皇上一高兴,将他从贵州带来的虫茶分下去,也是给贵州打一个推广,呱呱呱地告诉湖广世家大族:“虫茶具有清热去暑、解毒健胃、助消化等等功效,对腹泻、鼻衄、牙龈出血……均有较好疗效。”世家大族纷纷享用。茶粒飘于水面,徐徐释放出一根根绵绵血丝盘旋在水中,犹如晨烟雾霭,袅袅娜娜,蜿蜒起伏……飞絮般缓缓地散落到杯底。看一眼,虫茶汁水呈淡古铜色;品一口,甘醇爽口,香气清郁宜人,颇似顶级狮峰龙井的口感。湖广士绅们都夸。皇上笑得好像小狐狸。皇上在贵州一个苗人家里,不知情地喝一碗虫茶,挺喜欢,就要去看虫茶的茶树,哪知道……皇上得知虫茶的制作过程,那小心肝伤心的,别提了。苗族人在谷雨前后采集野生苦茶叶,化香树、糯米藤、黄连木、野山楂、钩藤……鲜嫩叶稍加蒸煮去除涩味,晒至八成干,堆放在木桶里,隔层均匀地浇上淘米水,加盖保持湿润……叶子逐渐自然发酵、腐熟,散发出扑鼻的清香气息……化香夜蛾的虫子,在香味的引诱下蜂拥而来,开心地产卵。一条条暗灰色的夜蛾幼虫便破卵而出,布满叶面,一边蚕食着腐熟清香的叶子,一边分泌着“金粒儿”。苗家人收集这些“金粒儿”,晒干过筛,得到粒细圆、油光亮、色金黄的“化香蛾金茶”,“虫茶”。更为讲究的,在阳光下曝晒,在高温铁锅里炒上一刻钟,加上蜂蜜、茶叶……当然,它的好处是真的,口感好也是真的。皇上怀揣自己的小秘密,自个儿高兴。听说绞股蓝茶好,想办法找来;听说黄鳝、泥鳅大补,库页岛的海参大补,找来后徐景珩不吃。又听说胡萝卜好,他也不喜欢吃,也能咬牙吃下去一半,剩下的硬逼着徐景珩吃完。皇上一心要徐景珩养好身体。到十二月中旬,皇上基本处理完湖广的事情,带着人,跟着刘成学去看刚刚开始进学的工科学院,对一切都挺满意。十二月,是寒假,全大明的学院都放假,这里没有放假。总共五千三百个学子,每一个都如饥似渴地学习。第84章皇上看着他们,感受自己腿上六个小铁球的重量,小大人地感叹:“学习辛苦。”学子们脸上激动的发红,异口同声:“回皇上话,不辛苦!”皇上:“!!!”自个儿锻炼学习,非常、非常、非常……辛苦的皇上,小胖脸一肃:“学习很重要,但学习不光是看书本知识,要去实践,要锻炼身体。人人都要有一个好身体,工科学院的学子们,更要有一个好身体,身体是一切的根本!”皇上带着内力的声音传出去,刘成学极力稳住自己的表情,克制不笑出来。学子们激动地高喊:“强身健体!忠君报国!”皇上挺满意,转头示意刘成学——你这管理不到位,这些人,都是大明未来的栋梁,身体不锻炼好怎么可以?每天早上围着学院跑三圈,要不四圈?刘成学明知道皇上是,自个儿锻炼辛苦,要天下人一起辛苦,却也只能答应下来。刘成学在皇上的暗示下,亲自领着五千三百个学子们,三百五十老师们,围着学院跑了四圈,累得自己大汗淋漓,累得学生老师都牛喘。累得最后能跟下来的人,不到十个。一个个的,帽子歪了,衣服乱了,瘫坐地上,没有一丝形象……皇上小胖脸一板。这样的体质,都需要加强锻炼。!!!老师学子们瞧着皇上那特不满意的小样儿,一起脸白胆寒。皇上自己文武双全,也要他们也文武双全不成?皇上不是要他们文武双全,皇上是担心,他们这体质,能做什么研究?大明第一座工科学院,是大明技艺研究的起始。可谓是筹办艰难,举步维艰。老师们不好找,基本都皇上强行从其他地方,扒拉来的——大明文人都不愿意教导匠人子弟。前来求学的学生达到三万多,但识字的不多——临时加开两个蒙学馆,先去学认字,学习基础的书本儿。这满打满算,不到六千人的工科学院,是大明技艺的腾飞,是大明的未来,皇上的眼里,他们都是宝贝疙瘩。学生们去休息,皇上跟几位老师说话儿。王艮,成化年间生人,初名银,其老师王守仁替他改名为艮。原居苏州,落户于泰州安丰场,以烧盐为生。故称泰州安丰场人,人称王泰州。起初投入王守仁门下只为求生,后经王守仁点化转而治学,创立传承阳明心学的泰州学派,一生以布衣传道,发誓终身不仕。皇上对王艮各格外看好,面色缓和,小奶音里透着惊喜。“朕听说,王艮求学之路颇具传奇。籍贯灶丁,一家烧盐,世代灶户,七岁受书乡塾,贫不能竟学。十一岁时家贫辍学,随父兄淋盐。十九岁时随父经商至山东,在山东拜谒孔庙,得到很大启发,还说出‘夫子亦人也,我亦人也,圣人者可学而至也’之狂言。”王艮面色惭愧:“皇上,草民当时年幼,无知无畏,如今却是深知圣人之难。”皇上摇头,脑袋上的金玉翼善冠跟着摇晃。“日诵《孝经》、《论语》、《大学》,置书于袖中,逢人质难。久而信口谈解,如或启之。十多年自学,非常人所不及。不耻下问,不泥传注,强调个人心得。更难得的是,善经营,不以为耻。家道日裕,成为富户。”王艮老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