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作者:是笙      更新:2023-05-02 21:43      字数:4664
  从面试结束到收到邮件,此前一直恼怒烦闷的情绪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梁径往上翻了翻他和时舒的聊天记录。早课路上看见的猫狗追逐战、教授穿反的万花筒色毛衣、讲座走神开始上网八卦讲座人出轨离婚信息, 然后截图发给他......还有之前忘记带伞在图书馆门口边等人边给他实时播送一只越飞越远的小黄伞。视频点开, 天空晦暗,风雨交加。画外音里“梁径”、“梁径”叫个不停。“飞好高啊......”镜头跟随小黄伞不断朝上, 停顿几秒, 时舒说:“梁径,我有个灵感。游戏主人公遇到极端天气情况,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一只小黄伞帮助渡过难关!怎么样?”梁径看到自己回复说:“我觉得主人公在披荆斩棘的路上,遇到恶劣天气,然后唯一庇护的小黄伞都被吹飞了, 这个时候又危险迫近......刺激。”时舒隔了一会才回他:“真阴险。”他总是会有很亲切、很天真的奇思妙想, 相比于梁径的现实主义, 他身上有太多的浪漫主义。这种浪漫,源于时舒骨子里对很多事情的执着——比如相信梁径的爱, 相信发小之间坚不可摧的感情, 更相信无论时光流转、境遇变迁, 他们都能一路相依相伴。就像游戏里,勇往直前一直是主人公的初始设置。车窗外,暮色悄然降临。异乡的天空泛起橙粉和湖蓝的明媚色彩。有点类似江州大雨过后的霞光。五人组群里只剩原曦有一搭没一搭和闻京聊。原曦让他去睡觉, 她还得再熬会。闻京说白天睡多了,不是很困, 又问她实验做得怎么样了。之后十来分钟, 原曦没再回, 估计去忙了。梁径体会到一丝闻京的心酸和落寞。他叹了口气。闻京的感情从未对原曦宣之于口。梁径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在他看来, 有些事说出来就意味着有更多的选择,不说出来,就如同暗道踽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说不清。高考结束那年他们来英国玩。某个篝火冉冉的午夜,他走出帐篷看到独自抱着抱枕喝酒的闻京。抱枕是一个环岛骑行协会的吉祥物,憨态可掬的样子,好摸又好玩。下午路过商店的时候,五个人都买了一只。这会,闻京就抱着自己的吉祥物,闷闷不乐地喝酒。梁径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憋闷。因为晚上大家喝酒聊天,畅想之后的大学生活,自然而然就说起谈恋爱。时舒和梁径没有发言权,于是开启话题,探讨各自的理想型。那个时候,他们对于生命中美好爱情的向往,总是会从另外一个人身上去寻找。方安虞说一定要很可爱很可爱很可爱。他有点喝多了,说可爱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吉祥物。时舒吓得不轻,赶紧从他手上去抢,希望他正视下人类婚恋现实。但喝多了的方安虞死活不松手,最后,两个人在毯子里扭成一团。闻京不好意思,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聊,一边频频瞄用棍子拨弄篝火的原曦。他磕磕巴巴词不达意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最后小声说要有熟悉感。这话一出,除了喝多的方安虞,谁还不知道。原曦笑了下,没说话。也许是闻京之前铺垫的废话太多,原曦没有抓住眼前的重点,也可能是她感觉到了,但是对闻京没意思......这个,其余人就不能深究了。最后到原曦。原曦说,要聪明、有趣。聪明有趣——这个词语与其说是用来形容另一半,不如说是用来夸奖任何一个人的客套之语。说完,原曦也意识到了,她弯了下嘴角,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说:“我不知道。以前初中的时候暗恋过我们班化学课代表,这个你们不是知道吗......但是后来就没什么感觉了......因为我觉得,喜欢他,好像是在喜欢我自己。因为我自己就是那样的人。”梁径笑了下,对原曦说:“有些人在对方身上寻求自己没有的理想,而有些人在对方身上寻求和自己一样的理想。”原曦点点头,“可能吧......”之后,闻京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做什么都魂不守舍的。这会半夜借酒消愁,哭丧着脸对好哥们梁径说:“怎么办......我既不聪明,也不有趣啊......”这话一出,梁径不知道说什么——确实不大聪明。敢情原曦后面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或者,在原曦说出“聪明有趣”四个字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已经天崩地裂了。梁径拍拍闻京的肩:“确实。”闻京:“......我真的会揍你。”梁径笑:“有趣还是沾点的嘛。”闻京叹气,不说话了,只埋头喝酒。午夜海风里,有种很馥郁的海藻气息。咸湿、汹涌,又丰沛。像恣意生长的一切。梁径随手开了一瓶酒,喝了会,跟他说:“你知道时舒喝多了有多可爱吗?”闻言,闻京一脸震惊。好像梁径不把他当人。梁径继续说:“他捧着我的脸,说,梁径,你的理想型是我吗。我想逗他,他说,不管,必须是我。我不仅是你的理想型,还是你的世俗型,还是你的所有、所有、所有‘形容词’的型。”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目光无比温柔,几乎能溺死人。“是不是很可爱?恨不得亲死他。”梁径转头笑眯眯。他被可爱击倒了,这会还没缓过神,心头柔软又澎湃。海风凉凉,闻京全程面无表情瞅着梁径,篝火映上他的脸颊,他握紧了手中的酒瓶。梁径笑:“我就对他说,宝宝,你是我的梦寐以求型。”闻京用力、很慢地深吸口气,然后大声:“靠!”粉红色泡泡呈几何速度在闻京身边咕咚咕咚冒。沉默半晌,闻京忽然说:“时舒真勇敢。”他低下头,语气怅然:“可是我们不一样啊。你喜欢他,你给了他勇气。我什么都没有......”梁径:“你有啊。你有我们啊。来,干杯。”闻京呵呵寂寞地笑:“我觉得你在宽慰我,即使做不成......也会是朋友。”“也许吧......”潮水徜徉的海面出现起伏波动的晶莹光点。应该是某种海生物成群出现。梁径扭头看着,忽然语速很慢地说:“去年我和他表白,他没理我的那几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不可以,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以前的状态中,我要以另一个方式存在在他的身边。永远陪伴他。无论快乐还是悲伤。无论近还是远。”他眼底闪烁着一点很悲伤的情绪,一点无能为力的失落。转回视线的时候,入目的篝火都失去热烈的温度。“——我靠!你好肉麻。”闻京缩着脖子狂搓手臂。梁径突然被激,恼羞成怒,红着耳朵:“闻京!”他唰地站起来,“你就待着吧!吹冷风吧!再见!”“哎——别啊——兄弟——没喝完呢......”......手机忽然震动一下。他一直没说面试到底怎么了,时舒等了片刻,发来一个表情包:“[不回消息就永远别回了.jpg]。”是一只面目扭曲到模糊的可爱小猫。梁径笑,回复:“很复杂。说来话长。晚上和老婆一起吃饭说。”时舒:“......”他看着梁径的回复,无数次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刚准备启动车子回去接时舒吃晚饭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一通电话进来了。是梁基。开口就是道歉。“小梁,我看了视频。哎......面得太潦草了。你别生气......我明天回来就和他们说。先别理邮件。客房投诉是最麻烦的,弄不好就是得罪人——肯定是要整你......孙康也和我说了面试情况,太不尊重人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敷衍你......这也是我的问题,这几年你那几个伯伯......”电话那头梁基应该是满头大汗,但这边梁径突然又收到了第二封邮件提示。有点意外,是梁老爷子的助理发来的。内容很简单,梁老爷子告诉梁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就走下去。往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不要指着家里替你出头、出面。其实这样也好。我待会和梁基打电话,你到时准时报道。”晚上,梁径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他老婆说了。他老婆说:“嘿。恶人自有恶人磨。”梁径:“......”于是,他决定回去亲晕他老婆。第104章一个月后, 梁坤来英国谈事情,到达的第一晚约了时舒和梁径吃饭。时舒很早就知道这件事,虽然免不了紧张, 又神经兮兮地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尽管梁径告诉他, 他爸根本不会来家里,这就跟他妈每次必来家里一样, 都是铁板钉钉的事。那个时候, 他跟在时舒后面一起检查沙发缝。好一会,见时舒不说话,他就转头去瞧时舒微微严肃的侧脸,只是注意力很快就被他雪白细腻的耳朵吸引去了。嘴巴还没碰上,他老婆忽地蹲下,脑袋一歪, 又探去检查沙发下面了。梁径伸出手掌捂住时舒两边耳朵, 把人脑袋摆回自己面前, 笑着说:“放心。外面不会有套的。每次不都进房间戴?”时舒面无表情,不说话。为了检查得仔细, 他怀里搂着两三个抱枕, 搂不过来, 索性蹲下把抱枕堵在沙发和身体之间。这会他被捧着脸仰着头,嘴唇微微嘟起,就是表情实在不妙。梁径越看越想亲, 更舍不得松手,他两边手指来回捏时舒耳朵, 贴近叫他:“宝宝。”时舒觉得这人有时候特别昏头, 跟喝多了似的。他嘴唇微动, 嗓音冷冷道:“不许亲。”梁径梗住, 艰难松手后小声:“知道了老婆。”时舒白眼:“再不好好说话老婆打死你。”话音刚落,他就被梁径仰面摁沙发上亲得头晕眼花。梁径实习下班的时间并不准点,有时候事情多,会加班到很晚。以防万一,梁坤到的那天,时舒先去机场接梁坤,然后直接去餐厅一边休息一边等梁径。机场接到梁坤的时候,时舒心情十分不错,笑着叫了好几遍“梁叔”。毕竟在这个千里迢迢的异乡,看到个熟面孔都要仔细回味几秒。相比梁老爷子的不怒自威,梁坤在小辈面前架子不是那么足。但是和闻康比较起来,几乎称得上和颜悦色。职位使然,闻康说话做事往往一脸板正、一副架势,很难在他身上找到亲近感。梁坤好些。和小辈见面,他会先和他们开开玩笑。比如遇到方安虞就总是会问现在是不是把围棋当爱好——每次都问,问完失忆,然后又说,就算不当爱好,偶尔也可以和叔下一盘的嘛。而方安虞即使心里万般不情愿,嘴上也会含糊答应,然后下秒跑得没影。遇到闻京更简单,梁坤会说,你爸最近忙,估计会上火,你小心点。闻京一脸动容,就差上去握着梁坤的手叫干爸。遇到原曦,梁坤则会用一种感慨又喜爱的语气说,闺女好哇,还是闺女好......就这么念个三四五六遍,直到原曦尴尴尬尬地一路走远。面对时舒的时候,梁坤就会逗他和时其峰的关系——“最近去看你爸了吗?”“你爸最近怎么样?”“你爸最近来看你了吗?”诸如此类,翻来覆去。眼下,车门还没关上,时舒刚低头拉安全带,就听耳边传来梁坤的声音:“时舒,最近和你爸联系了吗?”时舒心里默默吐槽,又来......嘴上却说:“嗯。二月份去看了一次。”梁坤见他不再和小时候一样提起他爹就气赳赳的,笑着夸奖:“小舒长大了。不和你爸吵了。”时舒也笑。到了四月份,海岛上的气候并没有转暖,雨夹雪的天气却愈加频繁。雨刷器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动,滴滴答答的雨水痕迹被拖拽地老老长。过了三个街口,明媚日光忽然从巍峨雄伟的大理石建筑上落下来,抬头瞧得都有几分刺眼。潮湿又干燥,明媚又阴沉,在这里,很多矛盾的感知和情绪都展现得如此自然。刚到英国的那个月,也是这样的气候。那个时候,时其峰来看了他一次。他说在这里有生意。听上去不是假话,毕竟作为跨国公司老总,生意遍布世界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时舒却不大相信。他那会刚和梁径合力将一个床垫搬去楼上公寓。配送商不靠谱,找借口催他们签收完转身就跑了。初来乍到,两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又是异国他乡,一下都有点懵逼。幸亏时其峰来得及时——时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他和梁径租住的公寓楼下的——时其峰身上是有点霸总元素的。隔着一条街,时其峰叫他:“小宝。”时舒正听梁径和商家沟通,扭过头的时候,就见老了不知道几岁、瘦了不知道几斤的时其峰笑呵呵地撑着伞,一身颇具英伦范的黑色单排扣深烟灰色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