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作者:九尧倬      更新:2023-05-03 09:16      字数:2250
  看到九年前赵刚逐渐往下弯的脊椎骨。走到老侯床前的时候,老侯套着锁拷的手挪动,眼睛珠缓慢地晃动着看向她。“道长…”老侯看着赵戈,极艰难地开口。“您这什么神情…看起来像我们死了一样…”“倒不如死了。”寸头女生低头。老侯隔壁床位的蓝衬衫自嘲地笑起来。“道长没必要同情我们,如今说开了,我们是遭到报应了,从以前到现在,我们主动或被动做的缺德事比你的年岁还要多。”“这是遭大报应了。”蓝衬衫指着身旁绿衬衫破开的喉咙。“瞧瞧我们还是人的模样吗…我曾经想过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抓起来,被警察一锅端,手上戴上法律判给我们的镣铐…但我没想到第一次戴上镣铐,竟然这样的情形。”蓝衬衫的声音很大,他说话时周围有很多工人都看向他。但听完话后一个个又移开视线,把本来就不正的脊椎骨慢慢萎靡下去。“倒不如死了。”马尾辫女生重复着。“先把那群人杀了,然后我们去警察局自首,或者…”她顿了顿,咬紧嘴唇看向老侯,声音降低到几乎是气声。“一开始你就应该放任我们饿死在路边。”九年前赵戈跟他们一样被镣铐锁起,被注入过量的镇定剂。她知道他们现在的沉滞和难受。看着他们,赵戈像是看见了无数个被稻草压弯身体的赵刚。苟延残喘,烦躁到只能挠着脖子,挠到白斑破开,挠得满指甲都是黑水。所以没办法坐视不管。从袖中掏出毛笔、在半空中落下安神符的那一刹那,赵戈想的也是赵刚。当时的赵刚,也如同他们一样沉郁吗?嘴中念诵经词,眼中刺痛,但眼前的几个女生显然安定了很多。不是过分的镇定,而是让眼中红血丝不再那么浓重的安定。赵戈在病房里走动,从一个床位挪动到另一个床位。感染中最小的患者才六岁有余,显然是厂中某个工人的小孩儿。她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看赵戈,又看了看符与冰。“姐姐…什么时候才能不痛?”这话让赵戈手上的毛笔僵住。让她想起上次冯三喜那句‘这噩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赵戈也想知道这噩梦什么时候醒来。梦中的人什么时候才能不疼痛。“马上就不痛了。”赵戈轻声应声,用毛笔在小孩儿额前画安神符。“那出去了后,我可以让爸爸给我买我想买的东西吗?”小女孩儿撅起嘴。“他总是跟我说没有钱,但我想要好多东西,电视上的小孩儿有的那些东西,我也想要有,我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呢?”“你想要的东西…”赵戈收回女孩儿额前的笔。“都会有的。”“都会有?”“都会有。”“姐姐给我买吗?”“给你买。”小女孩儿笑起来,露出虎牙,用小手指向赵戈身后的符与冰。“我想买这个哥哥,他长得比电视里的男主角还要好看。”赵戈愣了愣,顺着小女孩儿看向符与冰。符与冰手里还提着她的油纸伞,正低头看着她。赵戈伸出手,在小女孩儿的额头上轻轻一拍,笑得无奈。“其他都可以给你,只有他不行。”第四五章 四五白符与冰耳边有些晕眩。本来只是跟在赵戈身后亦步亦趋, 看着她不熟悉地哄孩童,没想到竟然说到了他身上。‘其他都可以,只有他不行。’一听这话, 他的手立马就攥紧了赵戈的油纸伞。要不是身在此处,他想立马攥住阿姐的手。说这句话的赵戈可能没有多想, 但说完后的所有空隙,这些字词都在符与冰的脑海里循环。‘只有他不行。’虽然符与冰早就知道自己在赵戈心中的分量,但这么说出来,话语就如同林荫的枝杈在心中晃。符与冰像是一条溺水的鱼,想要不断听闻水的偏爱。想不断听闻他在赵戈心中的独特分量。知纵容而求纵容。而贪心更多的纵容。以撒神父说得没错,就算这世上没有鬼,人心里也带着原始的贪心。偌大一个屋子, 符与冰的五感却只跟着赵戈走。从以前他就觉得, 人的心思和经历是有限的, 在有限的时间下只会关注自己最想关心的人或物。这么多年看着赵戈, 符与冰就如同看着林荫下的枝桠,隔着日夜和她一同抽芽。大多数时候是在茫然和怅然度过的, 却充满了渴望。渴望跨过由数字虚构成的岁月,让自己的枝杈长得再长些, 再生机蓬勃些。但现实如同风雨,亦或是暗处长出的虫斑。有时悲戚,有时自唾。赵戈悲戚时他悲戚,赵戈自唾时他自唾。昼夜是两面镜子, 可惜他能看见阿姐, 阿姐却看不见他。由是符与冰这方林荫下的枝蔓便长得更急躁些,想要突猛着扎破镜子、穿过昼夜,到达另一端的林荫, 让他的枝蔓连上阿姐的枝蔓。可以交绕,可以交谈。可以长成更完好的林荫。从闷热的房间走出来后,赵戈的眼神似乎又沉静了不少。她不言语,但符与冰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估计是在想她许久未见的父亲。那个叫赵刚的男人。其实鬼的阴面可以探看到赵刚的行踪,但符与冰却如同赵戈一般,不太敢去看镜子反面的答案。阿姐心里该是知道赵刚的归宿的。符与冰心里也有个估计,却也没去探看。只是因为害怕探看后知晓了答案,却是阿姐心里最不想要的那个答案。与其那样,还不如让赵刚的行踪成为赵戈心里泡沫般的希望。还能钓几许人间的活气。符与冰看着赵戈坐到病房外的椅子,也跟着她坐到身旁。等到她想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符与冰不知道赵戈到底什么时候会掀开镜子后的答案。他只知道阿姐知晓答案的时候,他必须陪在她身旁。凳子很宽很长,符与冰却偏偏挤在赵戈身旁。赵戈似乎在想些什么,没有发现他们这挤得慌的坐姿。符与冰把油纸伞放在了长凳侧,手放在了椅子上,眼角瞥见了赵戈放在长凳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