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作者:木白苏      更新:2023-05-03 12:37      字数:4380
  “可……”那禁军首领未能领命,依旧在原地迟疑不决。莫说是留他一人在此,就是这一行禁军都于此交战,结局都难以判别,他实在不能放心将简是之一人留在这,这无异于推他送死。可简是之却不愿再拖延,只盯着他冷声道:“护送太子殿下回京,这是帝令,大人是要抗旨不成?”那人立刻噤声,只好服从,下令令众军士退出,围拥着江稚鱼与简昀之,朝往上京而去之路上逃离。走不多时,江稚鱼突然挣开四周军士的围护,对上禁军首领诧异的眼眸后,只沉声道:“我不能留他一个人。”“江大人,你不能去,王爷有令让微臣带你回宫。”江稚鱼道:“王爷是传陛下旨意,陛下旨意中说到的是未来太子殿下,故而你要以命相护的,并非是我。”禁军首领看她一脸决绝,言辞恳切,便知自己再如何阻拦也是无用,前路虽然凶险,但她执意如此,也是心之所往。江稚鱼极目望向山林中深幽一片,只不远处点点火光,那正是简是之此刻所在的位置,她甚至能隔着这千百树木听到那处刀剑碰撞的铮铮之音。向前即是死结,她知晓。可世事便是这般奇异,简是之不喜他那二哥,却甘愿为了他誓死相护,而她,原也是讨厌那个玩世不恭的齐王殿下的,可今时今刻,竟也生出了些生死同往的念头。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心跳陡然一空,转身紧握住那禁军首领的手臂,喉咙里吐出的话音带着些微的颤抖,道:“大人,我若再不能回返,劳烦你去一趟亭序侯府,告诉我爹娘,说我不孝……”她忽而顿住,脑中一片空白,原来真正到了生死分别之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不孝儿女之类的话语,皆是客套言辞,她万不想若是自己真死在了这,托人送回去的最后一句话是这般的冰冷淡漠。努力平复心跳后又想了想,她便恢复了沉静,亦好似释然,最后道:“劳烦大人告诉我爹娘,我虽身死,但死得其所,是为我心甘情愿之事,我已了无遗憾,也请他们莫要为我多加神伤。”禁军首领怔怔然听她道完这些,还不待出言,便只瞧见她愈行愈远的背影,孤孤重返于那片昏暗之中。“启程,回京。”他下令,一行人便相背而去。江稚鱼不敢多耽搁,用尽全身力气飞跑起来,也不知为何,较之逃离危险之地,反而在她奔向他时,更添了无尽安心。她躲过刀光剑影,直绕到简是之身边。“芝芝?”瞧见江稚鱼时,简是之显然惊惑,旋即心内便浮上深深的担忧,暗暗责怪她竟如此不听话。简是之挥剑抵挡,身上脸上皆是沾染的无尽血色,杀念到极处时,眼尾都泛起猩红颜色。“快走,离开这。”他声音沙哑,朝江稚鱼喊道。对上他充满杀戮之色的决绝眼眸时,江稚鱼只是更加决绝地摇头,同时一把握住他的掌心,道:“跟我来。”她不是憨傻之人,知晓自己平白无故闯回他身边无疑是为他平添累赘,故而她在来时之路上,虽心跳狂乱,头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她边跑边默默记下了此处的地形,她发觉此地树木参天,可做掩障,且越往山上去,便越密集,加上山路之中无数岔路,或许可以借此甩掉黑衣人的追击。简是之早已是苦苦支撑,当下也不管她究竟要做什么,只反手紧握住她的手,一面击退紧随的敌人,一面由着她扯着自己狂跑起来。第33章 、坠下悬崖两人一路飞跑, 不知绕过了多少层叠的树丛,只借着天穹之上星子的微弱光芒, 顺着蜿蜒山路奔逃, 遇至岔路口时亦不敢多加停顿,江稚鱼完全凭着下意识的念头择路而跑,而简是之则是将自己全权交与了她。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 转过了多少岔路,忽觉眼前一片开阔,两人也不做他想, 直继续往前。可再走些, 借着清冷月色一瞧, 简是之霎时停住脚步,同时紧扯住仍急欲向前的江稚鱼。江稚鱼瞬时觉得脚下一空, 垂目看去, 却发觉自己一足已踏至悬崖边, 幸而有简是之在身后拉住她,才不至于失足坠落。极目向下望去,触目便是无休无止的深沉黑暗, 遥远深厚不见底,好似一张空洞大口,能将万事万物都吞噬殆尽。江稚鱼只望了一眼, 瞬时脊背发寒。她回眸看向简是之, 正与他的忧思眉眼相撞, 一切尽在不语中。趁着两人停顿这时辰, 身后紧随不舍的黑衣人便蜂拥而至, 个个高举寒刀霜剑, 朝二人一步一步逼近。江稚鱼紧握住简是之的手已然微微泛白, 半只脚踩空之时,她顿住,已然退无可退。她抬眸看向简是之,可以瞧见他极力镇静下来不及掩去的一丝慌乱。黑衣人抽刀而来。简是之突然开口对江稚鱼急促说道:“我自生来就不是个得上天怜顾之人,少时每每与国子监的监生们赌酒,我都是输得最惨的,而后于宫中常与朝贵比赛投壶,月钱都被他赢了去……”黑衣人刀剑寒光直逼近二人脖颈,江稚鱼早已心乱难抑,终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她实不理解简是之为何还在加快语速滔滔不绝,于是下意识便抖着声音打断他:“王爷,您到底欲道些什么……”简是之霎时收了音,握住江稚鱼的手更收紧了些,眸光灼灼低目看向她,话音中是无尽的沉静与认真,只道:“我想说,我向来是个不详之人,但……”他顿了顿,又接道:“芝芝,你可愿信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着实令江稚鱼不知因果,她不明白为何临死之前,他还要问她这般话。但既然已经临死,便是无论如何也编不出什么谎话的,她同样目光坚毅回望向简是之,沉声道:“我信。”简是之勾了勾唇,旋即一句:“那便随着我这不祥之人,一道赌一把罢。”话音刚落,江稚鱼只觉那只攥住自己的手,又加紧了力道,好似使尽了全身力气,要将她整个融进身体里一般。而后,在最近的那把寒光利刃砍过来之前,简是之拉着江稚鱼向前一跃,直直扑进了那方铺天盖地的幽暗深渊之中。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之间,江稚鱼唯一能感知到的,唯有耳畔呼呼风声,以及紧握住自己的那万分滚烫的掌心。就在她紧阖双眸,等待这悄然走近的死亡之时,却突觉身子一顿,耳畔的风声亦随之消失。她张开眼,见简是之落在了崖壁突出的一块岩石之上,石上藤蔓野草交织疯长,形成了一块天然的草垫,替他隔阻了陡然下坠带来的冲击。他只是身子各处不可抑制地酸痛起来,万幸,没有受伤。然而江稚鱼就没有这般幸运,她此刻身子挂在半空,向下便是噬人深渊,而她与这人世唯一的连接,便是那只滚烫的手。简是之伏在草垫之上,死命紧握住江稚鱼的手,身上的痛楚一阵阵袭来,他浑身都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可他不敢松懈半分,只要他尚存一息之力,便万不会,任由他的皎皎月亮,独自孤寂沉没。江稚鱼朝下望去一眼,即刻手脚发软,一种眩晕之感顿时涌入她身上每一处。“芝芝……别放手……”感受到江稚鱼手上力道渐渐松弛,简是之当即慌张不可自抑,他多怕,只这毫厘之差,足以令他抱憾终身。简是之的哑声轻唤令江稚鱼渐渐安下心,她闭目深吸一口气,极力忍住不再朝下看,而是抬眸望向他,入目便是他泛红的眼眸,以及额角滴下的汗珠。江稚鱼强吞下那份本能的恐惧,尽力使浑身松软的骨头恢复正常,接着便极力将另一只手向上伸出,尝试了几次后,终于与简是之垂下的手紧紧相握。又多了个接触之处,简是之心内微喜,使出了他此生最大的力气,将江稚鱼向上拉。此刻崖下一片平静,江稚鱼随着简是之的使力而一寸寸向上,两人双手紧紧相握,使力时也是有着不需言说的默契。就在简是之稍稍松下严肃之色,还差一步便能将江稚鱼拉上时,崖下的沉静突然被破坏,简是之当即头皮一阵发麻,有如芒刺背。他分明听到了,如树丛之中一般的,箭头玄铁刺破空气的声音。而几乎是瞬时,悬崖之上便有一阵箭雨落下。箭头四处飞散,有的刺进崖壁里,有的坠落于深渊之中……万千箭羽之中,孤有一支,带着无尽的霜寒与弑杀,不偏不倚正巧刺中了江稚鱼心口。尖厉箭头入体的那一刻,她瞬时胸口一窒,周身的血液都好似凝滞了,再催生不出任何的气力。双手霎时松开,她整个人都向后仰倒而去。“芝芝!!!”任凭简是之如何大声唤喊,双手如何死命去抓,江稚鱼还是无法控制地直直下落……直至简是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江稚鱼亦松开了双手,而后,整个人脱离了最后一丝连接,开始飞速下坠。“芝芝……”简是之声音沙哑到极点,微弱的喊叫声被悬崖风声击得粉碎,一同散落进风中的,还有他簌簌滴落的泪珠。望着她渐渐远去,他体验到了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噬骨锥心之痛。下一瞬,简是之亦将身子探出石块,循着江稚鱼坠下的痕迹,纵身跃下……无限黑暗中,留给二人的,唯有下坠,下坠……许是简是之这半生的运气都留给了江稚鱼,二人想象之中的粉身碎骨并没有到来,悬崖之下是一方深深水潭,两人坠落的终点,便是齐齐陷入水中。甫一沉没,简是之憋闷着气,手脚并用拨开层层水波,极力追寻江稚鱼的身影。而江稚鱼自中箭那一刻开始,头脑便渐趋昏沉,到了此刻,已浑然无知。简是之抵抗住层层阻力,对于胸中的闷憋也全然不顾,他只是穷尽所有气力,想离江稚鱼近一点,再近一点,直至最终奔至她身侧,双臂揽住她的纤纤楚腰。胸内气息一点点散尽,他呛了好几口水,但幸而,将她带到了岸上。简是之将江稚鱼背靠着树,而他因方才的呛憋而止不住猛烈咳嗽起来,直至最后声音嘶哑非常,喉咙里已浮出点点血腥气味竟也不觉。因为他此刻,满心满眼,所思所想,都是面前这陷入昏迷之人。箭头正中她心口,一大片血污将她的月白衣袍染得面目全非,她只是紧闭双眼,唇色惨白如纸,未有任何声动,甚至连呼吸都浅淡几近不可闻。简是之只怔怔盯着她,几欲泣血,从前他随陛下出征,叛军的刀剑架在他脖上时,他也从未曾体会过如此深沉的绝望与恐惧。他便好像是一个溺水之人,于困苦之中死命挣扎,拼了命地想要拉住岸上的一株飘摇草木。而江稚鱼于他,便是这救赎。简是之敛下眼眸,极力驱散心底那无能的惊慌恐惧,他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江稚鱼不能死。他单膝跪于她面前,尽全力使自己恢复往常的镇静,暗暗细忖起从前军中处理箭伤的方法。见江稚鱼胸口的白衣红了又红,他心念恍然一动,便忆起此时理应先行止血,而后再拔除箭头,为她伤口包扎。如此想得明白了,他亦不敢再耽搁片刻,抬起手便去解她腰间束带。他心念慌乱,指尖尚带着微弱颤抖,动作却极其快速,三两下便除去了她的外袍。外袍松松散开,里面只一件素白单衣,亦是被血染尽。简是之微一蹙额,心内的急切担忧也达至了顶峰。他抬手伸向江稚鱼领口,扯下了她的里衣,却发觉内里竟还束着一层,他也不顾多想,当下又迅速除去了她胸口束衣。下一瞬,江稚鱼莹白如雪的肌肤陡然落于他眼前。触目便是她纤细的肩颈,突出的锁骨,以及之下的那片温软起伏。独属于她的旖旎春色霎时崩入他眸底,未带有一丝一毫的准备,他便这样直愣愣将她的上身瞧了光。瞬时,千万般情绪突然闯入他心头,他只是呆愣在原处,脑中空白一片。足怔了几瞬,待他恍然反应过来时,才发觉,原来从前种种,皆是有迹可循,只不过他那时竟蠢笨如此,连一丝异样也未得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