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娴说的“同居”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而是要借着住得近来跟人交流一下，指不定就能从中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景夜很快吃完了那块提拉米苏, 这家私房菜的甜点味道还是很好的, 不过在姐姐的面前吃得那么急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今天到底怎么了？”虽然心里装着事，但看着小姑娘这幅样子，江思娴又不得不暂时先当起了她的心理导师。在江思娴的主动邀请和询问下, 景夜在她面前放开了许多，坦然告诉了江思娴自己今天的遭遇。江思娴原本只是安静听着, 在听到后面那个人开始用很难听的话来怼她时，眉头就渐渐地皱了起来。职场霸凌她不是没见过，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作为上司还会被欺负的。那些人之所以敢那么嚣张，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景夜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如果年龄再大点，更能跟这些老狐狸斡旋，未必就能让她们占到丝毫的便宜。江思娴好笑道：“就因为你那部长的情人，这几个人就这么没原则地过来挤兑你？”甚至都不能说仅仅是挤兑了, 这就是纯粹的职场霸凌。“张亭亭？她还让我去和另外一个女同事跟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一起喝酒呢。”有些事情一旦说开来，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源源不断朝外, 见江思娴颇有要听自己倾诉的意思，景夜声音逐渐变得委屈。她从出了孤儿院以来，就一直是在自己一个人打拼，孤儿院只是负责把他们给抚养成人长大，但并不会有那种家庭一样的感觉，就算是有时候回去看看, 景夜也和负责自己的那位护士交流并不算多。确切来说, 江思娴还是第一个会关心她的人。其实这些职场上的肮脏事她也都清楚,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 能容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在今天吵架的时候，她感觉那些人像是一头头张牙舞爪的怪物，恨不得把所有可能会与她们的利益沾边的人都给绞杀殆尽。干锅缭绕的热气扑上她的脸，景夜低眉垂眸的模样也让人颇为怜爱，江思娴又忍不住心软了软，伸出手来在她的脸上轻轻掐了掐。少女的肌肤手感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只是景夜的眼神带着几分羞涩与诧异，轻轻咳嗽了一声后小心避开了。不过过了几秒，还是小心翼翼地再抬起眼来看她，景夜原以为长久没修剪有点厚重的刘海可以遮住她的表情，不过那神色还是轻易暴露在了对方的眼前。江思娴也没戳穿她，在夹了一筷子酸笋牛肉到碗里后直奔主题：“快过年了，你年假有几天？”“啊？”“你年假有几天？愿意帮我个忙吗？”江思娴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很快就看到景夜坐直身体，神情认真中带着点欢悦：“姐姐需要我做什么，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肯定都会尽量做到的！”她说的很快很急，生怕江思娴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似的，那副模样把女人逗得又是一乐。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景夜总有种亲切的熟悉感，像是在看以前妈妈家里养的那只大金毛，每次在听到她吆喝的时候也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女生的黑眸水润，微微圆的一双眼睛也像极了小狗，现在只差后面没长个尾巴出来晃啊晃的。“也不是要做什么，就是我过年期间打算去隔壁度假找找灵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江思娴很快就抛出了自己想好的借口，“我其他朋友都比较忙，要么就结婚了，要么得回老家去。”话音刚落，她顿时看见景夜陷入纠结神色，还以为对方是有别的事：“忙的话也没关系，我一个人去也不是不可以，或者你忙完了过两天来找我也行，反正我在那是准备过完一整个年假的……”这个国家的法定年假是七天，但江思娴的“年假”却可以根据景夜的时间来作为弹性调整。她其实在之前就打听过了，景夜她们公司的年假是八天，只是年后需要调休补班，这是一贯特有的作风了。“我没什么事。”但景夜很快就否认。她只是个孤儿而已，根本不需要回老家，过年也不可能去孤儿院里面过，其实新年对她来说也就是一个假期而已，并没太多的特殊意义。“那你是……”江思娴用眼神询问她。景夜略微羞涩地摇摇头：“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姐姐跟我在一起不太方便罢了。”其实她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没说出来，江思娴身价不凡，住的地方肯定也是比较昂贵的，她虽然不算是什么大穷人，但毕竟也只是个囊中羞涩的社畜，并不一定能负担得起江思娴去的地方的价格。不过看着姐姐居然主动邀请自己一起去过年，景夜心里不可谓是不激动，暂时就把这件事给忘到了脑后。于是在那天回去以后，即使遇到了那几个讨厌的同事，景夜居然也没多少尴尬，反倒是在工作上更努力，提前一天就完成了指标。在年假开始的前一天，看着景夜打了鸡血似的在工作岗位间窜来窜去，飞快地帮着一个个人的工作查漏补缺，有和她关系还不错的人忍不住调侃：“小景什么事那么高兴？找到男朋友了？”全办公室都知道她是孤儿，因此肯定是不存在过年回家这回事的。他们有的人其中都已经买好了回去的车票，等着今天晚上就出发，回老家过个团圆年，但景夜出乎寻常的激动却让好几个人都忍不住讨论了起来，最终归功于她可能脱离了单身状态。毕竟对于一个没父母也没亲人的小姑娘来说，能那么高兴的可能也就是可以去男朋友家里过年了。但面对其他人的八卦或是关心，景夜却只是摇了摇头，依旧神采飞扬地保持着神秘状态。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时，大多数人都已经没那个心思继续工作了，全都在查看自己的车票，或是与亲人对象聊聊天。随着五点钟的正式到来，打卡机那边人数开始爆满。随着下班时间一到，办公室里早就关掉电脑的人蜂拥而出，景夜却留在工位上没动弹，偶有一两个人回来拿东西看到了她，也只是客套地问了两句就转身走了。坐在位置上默默等了一会，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都归于平静时，景夜才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支全新的口红来，对准小镜子，给色泽略淡的唇涂上饱满色彩。她平时是不会化妆的，就算面试那天也是素颜，买口红给自己还是第一次。为了挑选这支口红，景夜做了好多攻略，最终在一个美妆博主那里选定了适合的颜色。不过还有一支是用礼盒精心装点好了的，那是压在箱底下的小礼物。在做好准备后，景夜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背上包就打算出门等。她和江思娴约定的时间是等自己下班了江思娴开车来带她，景夜把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休息室那边保管着，现在只需要去拿出来到门口，时间就已经差不多。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对过年产生浓厚的期待，景夜忍不住哼着小曲，到电梯那边想按下休息室的楼层才发现电梯要开始维修保养了，只得转着从楼梯那边上去。这个时间点，公司大多数人都下班了，但她的脚步还是下意识放得比较轻。以至于在楼梯口听见有人打电话的时候，本能就想退回去，并没有打扰到对方。不过在听见那人熟悉的声音时，景夜脚步还是顿了下，忍不住侧耳聆听了几句。是陈部长。她从上面看来，陈部长那个很突出的大肚子一直在晃着，嘴里咕叽咕叽说的是方言，但陈部长的家乡话不算太难懂，她隐约听到了几个金额数字。“还是跟上次一样分拨转账？行。今年啊，今年过年期间不干了，我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老婆怀孕了，我怕天天出来她不安心，还有那边不是说很快就能交付了吗……咳咳！”逐渐变快的语速被剧烈的咳嗽声给打断，即使感觉到这段对话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但在听见这道咳嗽声时，景夜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就走。她已经尽量放缓了动作，在关楼梯门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几乎没发出来。却不知在自己离开以后，剧烈的咳嗽声猛然中断，在原地焦急不安晃荡的男人缓缓抬起了一双阴鸷的眼睛，看向了她离开的方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刚刚那件怪事被欢乐的心情很快就抛到了脑后，景夜根本没太在意陈部长究竟说了些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些他自己私人的事情，唯一惊讶的就是他的妻子都已经怀了孕。而陈部长与张亭亭现在依旧是张扬得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也不知道两人的家里人看到会是什么感想。不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心里过了一下，景夜并没有要把这一则晦气消息分享给江思娴的意思，而是开开心心地上了她的车。度假村是江思娴已经给订好了的，不需要景夜再做任何的攻略，她只需要靠在车座上好好休息，享受沿途的风光就可以。度假村是在隔壁城市的乡下，绕过了环城高速，开往乡村的小路比较颠簸，江思娴开了车载音乐，在悠扬的乐声中听着旁边的小姑娘也在开开心心地哼歌。景夜从来没在她面前表现过自己会唱歌，今年的公司年会也没报名，只是在台下默默听着上面人声嘶力竭。但实际上她唱得不错，声音很好，气息也稳，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时，眼睛看向窗外的田野，一派悠然自得的愉快模样。江思娴能感觉到她的情绪高涨，这是在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但实际上去农家乐度假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开心的事，起码对于江思娴来说是这样，她有点没搞懂小姑娘的快乐从何而来。农家乐的主人就是住在附近的，和江思娴景夜一样租了地方留度假的也有另外几个人，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忙做大锅菜，这里点不到外卖，但有很多新鲜的时令果蔬。不过在下车以后，景夜就展现出了她强大的动手能力——不光一手就能拎着行李箱，收拾床铺的速度也很快，在把自己的那个房间给弄好了以后又来帮江思娴。这里其实早就被主人收拾的很干净了，床铺是新的，枕套、牙刷之类的一应俱全都是新品，只需要把自己的东西摆在上面就可以入住。不过在景夜的妙手下还是让它们变得更加温馨起来，最后她还在桌面上摆了两个小绿植，这样看起来就更可爱鲜活了。邀请她来农家乐是出自对景夜的钱包考虑，因为在发出邀请的当天晚上景夜就很认真地问了江思娴关于预算的问题。江思娴其实本来就打算请她的，但言语间只要提及到是自己支出全部，景夜就不大愿意了。她本来是选了一个环境更加优美，有24小时精致服务的日式度假村，不过归根结底江小姐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跟人度假玩，所以就退而求其次选了个很干净的农家乐。不过没想到景夜意外地很能干，而且从头到尾兴致高涨，中途还出去请求主人把他们的小狗给留了下来——那是只懒洋洋的小土狗，比不上城市里打扮精致的贵妇犬，毛色是棕黄的，一看到人就拼命摇尾巴。“你看起来很喜欢这里。”在景夜乐津津地把小土狗给抱进来，并且喂了一只小鸡腿时，江思娴忍俊不禁道。“这里？这里还好吧，主要是喜欢和姐姐在一起。”出乎意料的，景夜给她的回答却是这样。江思娴微微一愣，莫名有点害羞的感觉，景夜的话似乎被她会错了意，可能是过度解读，但看着那张诚恳的脸，江思娴还是忍不住面颊微微泛起红来。“为什么？”不过她很快就保持住了冷静，反口问道。“因为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最舒服呀。”与她想象之中的不一样，江思娴并不是那种位高权重就对人失去礼貌的大小姐，反之，相处起来让人非常舒服，既不会让人觉得越界，却又每次都能把关心送达得恰到好处。景夜在公司里没什么很好的朋友，但很喜欢出来跟江思娴一起交流时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才能有点放松的机会，而不需要去跟那些人勾心斗角。而且在此之前，她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一个人单独过年的打算，江思娴的邀请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惊喜，彻底打破了景夜孤独的计划。并不是每个寂寞的人都可以习惯并且享受寂寞，起码对于景夜而言，江思娴抛出的橄榄枝就让她宛如从一片荒芜的野岛来到了草丰水美的对岸。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姐姐倾诉，也不需要担心会在她这里得到嘲讽的答案，更不用害怕泄密被告诉上司。在她的身上，景夜得到了难得的放松和自由，是无论在孤儿院里还是走上社会以来都第一次体会到的。或许这就是与聪明人交流的感觉。她在说这话时眼里亮晶晶的，看向江思娴的眼神是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炽热愉快。“姐姐那么善解人意，长得还漂亮，谁不想跟姐姐一起。”被夸赞无论是在异性还是同性之间，对于江思娴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被一个寻常人带着目的夸，和被一个年轻真诚的漂亮妹妹夸赞就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了。景夜一看就是出自内心地在欣赏她。想到这里，江思娴心念一动，心思止不住地就开始活络起来。她发现其实宁淑凡说的也没错，她对这小姑娘似乎的确是真的有点超乎寻常的好感。或许是因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眼熟，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过这种初出茅庐的小狼崽，虽然对着别人会有一身的锐利锋芒绽放，却对自己收起了所有的爪牙。就在江思娴心中一动，甚至悄然别开了目光不再与她那透亮的眼神对视时，就听见小姑娘半是感慨半是认真地来了句总结：“姐姐那么好，我要是男孩子的话，姐姐肯定是我的理想型。”江思娴：“……”**江思娴很快把自己的心动掐死在摇篮里。但即使不断告诫自己那只是直女的把戏而已，却还是忍不住总是会回想起景夜今天站在那里边插着花边认真夸自己的模样。晚上江思娴本来打算只是简单吃一点的，她带来了一些速食产品，准备等明天在附近买点东西，加点钱请这里的主人帮忙下厨单独做了，但景夜明显并不打算这样。她用番茄烧了一锅汤，在里面还搓了虾球，不是寻常包装袋里面的加工款，而是自己货真价实手搓出来的，只加了点面粉就能裹成球。又炒了一碟素菜，一小碟切片黄牛肉，差不多正好是两个人能吃完的量。景夜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并没有学习做饭的机会，但在好几年前就有被安排在餐厅里打工，因此养成了一手好厨艺。番茄是沙瓤，被切成小片，吃起来脆脆甜甜的，汤汁鲜美，虾滑q弹劲道，江思娴常常在外吃一些私房菜，发现那些大厨的手艺竟是也就不过如此，景夜做的味道丝毫不比他们差，反倒是因为食材新鲜更胜一筹。大年三十的夜晚月亮并不算圆，但胜在天气晴好，白天日光足，晚上月明星稀，也没什么风，正好是适合泡温泉的时候。江思娴订的正好就是温泉房，吃完饭后越过长廊，再往那一转就能看见院子里的那一座私汤了。景夜做完饭，江思娴当然不能闲着，吃完了以后收拾碗筷，不过也只是把东西往洗碗机里一放就可以。对于春节晚会这种节目，大多数的年轻人早就少了兴趣，江思娴自然也是如此。算算时间，她的温泉保温时间应该要差不多了，趁着现在去最好。于是趁着景夜哼着歌去自己房间里时，江思娴在房间内换好衣服，赤足推开了小院门，到私汤里下了水。温泉是早就放好了的，保温的时间很长，泛着白雾的水在月光下如同披了一层薄薄的纱。旁边还摆着新鲜切好的果盘和奶茶，这里的奶茶是特制的，并不是外面那种众多添加剂合成，而是用新鲜牛奶与红茶冲出来的，喝一口香气扑鼻。它们被摆在保温垫上，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光临。夜间万籁俱寂，加了隔音棉的砖瓦房隔音效果也非常好，基本上是听不见对面说话声和看电视的声音的。泡了还没几分钟，准备打开电视看两眼的景夜没看见江思娴的身影，一路寻觅到小院子门口，又看见了那一口正在冒着热气的私汤，脚步顿在原地。在看到了景夜探头探脑有点纠结的身影时，江思娴颇为大方地朝人勾了勾手。“我也可以？”“当然。”这里的私汤不算小，容纳三四个人都行，更别提只是两个并不胖的女孩子了。江思娴往旁边稍微让了点，给景夜留出位置来，勾勾手示意她完全可以过来跟自己一起。景夜总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最终还是在她的邀请下动摇了，小心翼翼地穿着拖鞋一路走了过来。小院子里风有点凉，只有房屋里才开的暖气和地暖，出来时就有点冷冰冰的，被风一吹更是如此。不过景夜全副武装着，只是漏了脚，却也不算太冷。她下了台阶，走向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时就有点犹豫了。虽然没泡过温泉，但景夜也能察觉到自己与江思娴现在的不同。对方整个人坐在水里，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肩膀来。看着她那副模样，江思娴哑然失笑：“你得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