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作者:青丘一梦      更新:2023-05-04 05:48      字数:5908
  杜鹃本就被佟夫人的言语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说平常,皇贵妃好端端的时候,她或许还有些顾忌,要等皇贵妃的意思,可这会皇贵妃被气得都昏了过去,她干脆就又开了狂暴模式,把佟夫人进来之后的言语都学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个罄音暗戳戳地拱火,她越说越气,康熙也越听越气,再看一眼一边咬牙切齿显然还没消气的敏若,眉心紧锁起来,命道:“将佟夫人带上来。”一个“带”字,便叫人知道他的态度了。杜鹃立刻应是,干脆起身,雄赳赳气昂昂满身要寻仇去的气势。罄音连忙跟上,叫敏若多看一眼的是黛澜身边的两个人也出去了,看着是去帮忙的,至于究竟是要做什么,这殿里除了黛澜恐怕谁也不知道。康熙又看向敏若,低声安抚道:“好了,不气了,跟个愚人有甚好气的。”“我活了这么多年,头次见到这么不讲道理的人!而且她骂我也就算了,我们两个旧恩怨在那,我也没少给她脸子看,可她还骂皇贵妃,”敏若瞪着眼睛,愤愤道:“皇贵妃哪对不住她了?这些年她在宫里宫外得罪了多少人?哪次不是皇贵妃给她找补?倒还在她那落了个不是!这年头……真是做人孩子的生来就没理了?!”她若直接替皇贵妃抱不平,康熙这家伙回去之后寻思着没准会觉出不对(虽然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觉得她与皇贵妃真是伯牙子期之交),凡事就怕万一,人设维持除了精绝演技,还要在细微之处用心,尽力消除掉一切不稳定因素。敏若后头那句话一出,倒像是物伤己类,前面的话顿时就不突兀了。康熙一时心里百感交集,思绪复杂,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向来人心不平,你是知道的,何必恼这个。”“您气得耳根子都红了,还宽慰我?”敏若将凉茶端给他,道:“这回我都叫人把她捂嘴带下去了,您若是轻飘飘将这一篇揭过了,我可不依!”见她撇着嘴满脸写着“老娘很不开心”,康熙眉目反而微舒,问道:“那你说,怎么样?”其实佟夫人不好处置,这毕竟是个诰命夫人,又是皇贵妃的生母,也不能叫佟国维休妻(敏若私心认为那一家子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最好就聚在一起互相祸害,也别让谁先抽身了)。今日叫康熙下定决心一定要处置了她,是因为她将皇贵妃气得犯了病,可若皇贵妃醒来,听说额娘受罚了,因此更忧心伤神了呢?康熙因此而略有些顾忌,但罄音和黛澜身边的人果然也都不是吃白饭的。康熙来得行色匆匆,身边只跟着数个太监,赵昌与梁九功刚才都没抢到去带人过来的差事,这会就在康熙身旁侍立。众人只听中年妇人的骂声由远及近,是:“皇贵妃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怀胎十月将她带大的,她心里怎么可能不向着我?你们这群犯上的奴才,通通都应该打发了!”然后也不知罄音她们说了什么,佟夫人又哭天抢地跟死了娘似的,“太后啊!您可看到了!您这才去了多少年,布尔和都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了!您死前千叮万嘱咐她要孝顺父母照顾弟弟,如今、如今她被那钮祜禄氏女子蒙骗了去,半点不顾念骨肉亲情了!我的妹妹啊,你闭眼前可知道还有今日!我要寻万岁,寻万岁去为咱们家做——”哭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敏若估计她应该是看到殿外侍立着的御前太监了。佟夫人从前虽也爱提慈和皇太后,可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哭天抢地地喊、控诉皇贵妃不孝还是头一次,可见真是被如今的境地吓到、也被敏若气到了。当然,罄音和黛澜派去的那两位也真是给力。若没有用言语挑拨,这会佟夫人情绪再激动,也不至于到这近乎癫狂的地步。她思忖间,佟夫人也被罄音和杜鹃押了进来,也是佟夫人被带进来之后,敏若才发现,佟夫人可能比她想得还没有分寸一些。因为她是被捂着嘴带进来的,进来时还在用力挣扎,可见方才突然噤声,并非是见到御前宫人而发现不对,而是被人生生给捂回去的。直到见到坐在上首的康熙,她才忽然瞪大双眼,浑身一颤,瘫软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明明没人捂着她的嘴了,她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像一下哑了似的,再没有方才那哭天抢地无人不骂的气概。敏若眉心微蹙:不对,佟夫人不应该只这点战斗力。哪怕到了御前,这些年康熙待她宽厚,她也应该有负隅顽抗一下的底气的。这精神状态……瞧着倒像是犯病了,时而癫狂冲动,时而惊恐畏缩,这会伏在地上颤抖着无言,瞧着更像了。康熙听到佟夫人提及慈和皇太后时,太阳穴明显跳了一下。皇太后临终前放心不下儿子、放心不下娘家,嘱咐娘家多看顾儿子,嘱咐儿子多看顾外家,这全然是满怀孝女慈母之心,本没什么,但当那儿子是当朝皇帝的时候,前头那句话便有些逾矩了。康熙逐渐长大之后,佟家为免他猜忌反感,从来不敢提慈和皇太后临终之嘱咐,将分寸拿捏得妥帖,尽量不去触康熙的眉头,让康熙想额娘在自己和娘家中究竟更看重哪一个。这一点本是做得极好的,可架不住佟夫人今日忽然状似疯癫,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扯出来了,若不是罄音捂嘴捂得快,然后又叫杜鹃死死用力将佟夫人的手捂住,佟夫人接着能说出什么,还未可知呢。佟夫人被地上的寒气一冲,好像一下子也清醒过来,小心地抬眼看了看康熙阴沉的面色,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瘫软倒在地上磕头。然而康熙其实没他们想得气量那么小,也没那么容易想起那些陈年往事。他这会脸色阴沉,只是因为佟夫人话里话外拿大行皇太后来压皇贵妃,指责皇贵妃不孝顺、不为了佟家考虑。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他宫里的嫔妃们活在宫里,却大多都是在为宫外的家族考虑,他也正是基于这一点、结合前朝后宫局势大行平衡之术。可大家心知肚明是心知肚明,佟家夫人这样正大光明地将让皇贵妃为自家打算说出来,未免也太过于明目张胆了吧?叫人听了总觉得反感。康熙冷声道:“夫人方才不是很精神、很有话说吗?怎么这会就没话说了?”佟夫人颤颤磕了两个头,“臣妇、臣妇……臣妇一时气急,言语无状,请皇上恕罪!”“隆科多的嫡妻是怎么回事?”康熙忽然问道,佟夫人颤颤巍巍地想要把那一套说辞再拿出来说一遍,刚说出是隆科多的岳父赠与他开枝散叶的,便听康熙冷冷道:“欺君罔上是何罪,夫人心里应该有数。”佟夫人一下泄了力,瑟缩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像又有人将她的嘴捂上了一般。敏若见她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心里更疑惑了。佟家一向受康熙偏爱,佟夫人也颇有体面,每年生辰甚至有康熙恩赏赐礼,不至于怕康熙到这个份上。她下意识环看四周,却见黛澜在康熙目光盲区,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目光冰冷地望着佟夫人,冷得似数九寒雪一般,叫人一见便直冷到心里。然而这又不似恼恨的目光,反而像是……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陷阱里自寻死路的目光敏若仔细打量着那两个被黛澜派去的宫人身上的荷包、衣饰,细嗅分辨殿内的熏香、花植气味,心里逐渐有了猜测。她转头不着痕迹地冲兰芳使了几个眼色,那边康熙已冷声道:“佟夫人御前失仪、形态癫狂,不堪为掌家妇,念其育皇贵妃有功,不命佟氏将其休弃,便令她去庵中静修思过、平心养气,如非有诏,不许擅出!”敏若在旁听着,心内暗暗升起警惕来。康熙没叫佟夫人与佟国维和离,是皇贵妃的缘故,但清修的地点可大有说头。这会若真叫佟夫人被发落出府,岂不是就在康熙的心里把佟家的罪名都揽过去了?那可不美,一条绳上的蚂蚱就该共进退才是,这忽然一个冲出来挨打让剩下的偷溜了,是什么意思?敏若徐徐道:“佟夫人在佟家多年,操持家计养育子女,虽无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冲撞皇贵妃,口口声声也是为佟家考虑,她虽有过,却也算无愧于佟家。与其令她京静修,不如便令佟大人在府内修建佛堂,佟夫人在其中思过静修,无诏不得擅出。”康熙看她一眼,眉心微蹙略有疑惑,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敏若知道他必得要个解释来,登时冷笑一声,略带嘲讽地道:“若去京郊,任意一庵中,只恐有人欺上瞒下,私迎佟夫人回京,或取安逸处安置。可若在京中府内静修,天子脚下,想是没人敢做什么手脚。夫人便老老实实,日日吃斋礼佛、在佛前抄经捡佛豆,反省前半生的过失吧。”康熙不语,他也知道佟夫人一人,是没胆子也没那个能力算计皇贵妃生育的,更遑论培养四格格。半晌,他道:“便依贵妃所言。”佟夫人恨恨看着敏若,这会康熙出言,她却不得不磕头,将罚做恩领下。敏若懒洋洋地在旁看着,心里头冷哼:这双标的,康熙弄你就谢恩,我弄你就瞪人?怎么滴,看不起我这是?那边黛澜看了佟夫人一眼,并未出言痛打落水狗,可她目光深沉,冷意未退,可知,这一盘棋,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这边一时岑寂,忽听到皇贵妃的声音,“穆尔登格——”众人循声转头看去,却见皇贵妃在两位宫人的搀扶下扶着落地罩站在内外殿隔断处,她顾不得旁的,只定定盯紧了佟夫人,声音虚弱,却异常坚定用力,“穆尔登格,究竟怎么了?”穆尔登格,系隆科多妻子赫舍里氏闺名。敏若仔细打量皇贵妃的气色,脸色青白难看得很,但目光锐利,有一股难得的尖锐锋芒。敏若便知道,今儿这一台戏,远远没到落幕的时候。让她想想,怎么牵扯到佟国维身上,送他一个“治家不善”呢?痛打落水狗,还是一打一串来得爽些。作者有话要说:1:额克出,满语舅妈的意思,还分别有小舅妈和大舅妈,文里提到的另一个就是大舅妈的称呼第九十六章素日里见多了皇贵妃端庄平和、温柔可亲的样子,偶尔一见她这样锐利锋芒必现,还怪新奇好看的。敏若心里盘算着怎么搞她爹,又忍不住咂咂嘴,暗道:怪辣的。不过皇贵妃难看的脸色还是叫她心微微沉了沉,皇贵妃的身体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今日又被气得昏厥了过去,这会转醒之后便强行起身,须得两个宫人架住她才能勉强站住,可见气力不足。康熙也看出来了,猛地站起来,道:“你回去躺着——”“皇上!”皇贵妃微微用了些力,注视着他,郑重道:“妾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否则——否则——”她说着,一时气促,捂着胸口用力喘息,身体有些虚软地向后倒去,康熙忙快步过去扶住了她,到底拗不过她,扶她到炕上倚着暗囊半躺下,又命人将佟夫人带进内殿来。敏若搭手摸上皇贵妃的脉,眉心紧蹙着,康熙见状,心知不好,眼带询问之色地看过去,敏若抿着唇摇摇头,转身吩咐两句,兰杜出去带了太医过来,二人也不知说了什么,不多时,宫人端上一碗温水,太医取出药丸,请皇贵妃以温水送服。又有医女取针,遣去太监、落下纱帘,轻灸了皇贵妃身上数个穴位。康熙不肯出去,自然也没人敢请他,他就坐在一边,眼看着皇贵妃的面色微微转好些,长长松了口气,握着皇贵妃的手轻唤:“布尔和?”佟夫人被强拉进内殿之后就一直瘫软在地,也没人顾得上她,她亲眼见皇贵妃方才面白如纸、嘴唇发紫险些昏过去的样子,又见到她这会的好转,心里终于意识到——她的女儿病了,是真的病了,不是唬人,是真的病得很厉害。她心里涌起阵阵的不安,从地上支起来连滚打趴地靠近皇贵妃,口里声声唤道:“布尔和——布尔和?额娘的布尔和——”“额娘……”皇贵妃半支着身子,强伸头看她,佟夫人听她喊自己,心内略安,口中呐呐道:“额娘不是故意的,额娘不知道你病得这样严重……你怎么了?是生了心疾吗……”“姐姐已陆续病了两年,今早您进来时她的面色就那样难看,您难道没看出来吗?”黛澜站了出来,挡住佟夫人伸向皇贵妃的手,“只是您当时急着发泄,急着逼姐姐低头,现在姐姐这样难捱只因被您气犯了病,您还只顾着确定姐姐无事好宽慰自己吗?”她的语气不似以往一贯的直线、平静,隐隐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强硬,这落在康熙和皇贵妃耳中,便是她因此气恼愤怒极了的象征。皇贵妃眼中甚至因此有几分欣慰,或许是觉着,总算那个家里还有个人是单纯只在意她的。康熙已被黛澜的话拱得火到头顶了,气得想要拍桌子,又因顾忌皇贵妃而不能动手。敏若觉着多亏了他修养极好,不然这会就该骂娘了。不过没关系,康熙不能发挥,不代表她不能造作啊!只见她一面抬手摸着皇贵妃的脉,一面看向佟夫人:“我因你是佟大人的夫人、皇贵妃的额娘,也尊你一声夫人。可你最好还是谨慎些言语,这是御园不是你佟府!隆科多是你的儿子不假,可皇贵妃也是你所生,你仔细掂量掂量,可要为了你那一个儿子,也葬送了母女情!”冷声吩咐:“看什么看?都是死的不成?还不带佟夫人下去!”皇贵妃当然是不可能让佟夫人就这么走了的,她心里还压着一件事,哪怕是今日就要闭眼,她也要将有些事情问个清楚。皇贵妃强出声道:“且住手……”她转头看向杜鹃,杜鹃眼含一包热泪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敏若明显感觉到皇贵妃有一瞬间的无力与绝望,幸而下一瞬她就又看向了罄音,还是眼中似有万千深意。罄音不愧是景仁宫第一靠谱人,立刻会意,转身面对佟夫人,定定道:“三少奶奶现下究竟如何?……夫人您不愿说也无妨,这位嬷嬷,你是跟着夫人入宫的,这些年也常往宫内走动,应该知道,宫里有太多的法子让你自己开口把娘娘要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还是趁现在,咱们客客气气地,你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吧。”罄音的口吻温和而平静,但她在宫内历练多年,自有一番威势,哪怕佟夫人带进宫的是她的陪房、一位平日在佟家颇有体面的嬷嬷,也架不住罄音带着威胁之色看她,哆嗦着瘫软在地,喃喃道:“我说,我说……”佟夫人顾不得康熙在场,尖声道:“你说什么?!”“额娘是心虚了吗?”皇贵妃声音沉沉,面色也沉,话音刚落便忍不住呛咳一阵,一直不敢言声的茉雅奇忙端上温水与她,佟夫人听她如此,一瞬间不满盖过心虚,瞪着眼睛刚要开口,就被罄音眼疾手快地捂住嘴。然后罄音还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得罪了。”这会是个傻子都知道,皇贵妃是要和佟夫人彻底撕破脸皮了,罄音行事便没有那么多顾忌。皇贵妃果然没因她这个大胆的动作恼怒,目光只紧紧盯着那嬷嬷,嬷嬷见自己主子都任人摆弄,更见不到希望,自然也坚持不下去了,软倒在地上,溃不成兵,“老奴说,老奴知道的都说……”敏若一直注意着佟家的动静,自然知道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隆科多和他那“爱妾”还没嚣张到直接虐待嫡妻的地步,但隆科多冷落嫡妻、赫舍里氏受了不少委屈是真的,月前她与李四儿大吵一架,被气得病了,如今已经痊愈,但佟府还是对外宣称她抱病。这件事里唯一牵动敏若情绪的地方,就在这里。对外宣称赫舍里氏抱病,是佟夫人的主意。她怕赫舍里氏递牌子找佟皇贵妃告状,而皇贵妃对这个表妹一向十分偏爱,她深恐皇贵妃因此而惩罚隆科多,便将赫舍里氏软禁在府中院内,严防死守,不给赫舍里氏半点出门的机会。赫舍里氏的乳娘想尽办法递了消息回赫舍里府,那位岳丈老爷却恍若不闻,然后李四儿借故持隆科多的刀闹到赫舍里氏院里,要打杀了那乳娘,赫舍里氏跪求佟夫人,佟夫人虽呵斥了李四儿两句,却在隆科多力挺李四儿之后退缩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