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 第106节
作者:严雪芥      更新:2023-05-04 07:29      字数:3271
  他摁灭手电,在黑暗中仰头看着佛像,轻声说:“谢谢你。”当时,佛祖寂静无声。可这一回,它有了回响。有脚步声和不知什么东西晃动的砰嗙声从门口传来,白色的手电光在空气中乱挥,姜蝶压低的声音有些慌张地响起:“你人呢!”“我在这。”蒋阎立刻从背后的佛像那儿走出来,“怎么从车里下来了?”他注意到姜蝶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白色袋子,刚才的砰嗙声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她从袋子里将那东西抽出来,蒋阎一看……居然是白酒。“我坐着无聊就下车走了走,看到了你说的那家小卖铺,居然还开着。”她耸了耸肩,“你那个佛祖不是酒鬼吗,我干脆也来拜一拜,求个发财什么的。”蒋阎失笑。“你还挺聪明,知道给他买两瓶。”姜蝶却把其中一瓶推给他,故作只是顺手。“这是给你的。”“给……我?”蒋阎没有准备好,险险地接过酒瓶,面色愕然。“那些束缚你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了,也包括遗憾。”姜蝶擦过他的肩往前走,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给自己全新的人生取个更好的愿望怎么样?”她走到了佛像面前跪下,边在黑暗里问:“需要拧开来洒在地上吗?还是保持原包装它会更喜欢?”一副学术探讨的口吻。他跟在她旁边跪下,一本正经地严肃回答:“我当时好像没打开。”“你要是打开的话,说不定愿望会更早实现呢。”姜蝶侧头看了他一眼,“我要许愿了,你也快点许。许完早点回去。”“好。”两人像两个小孩,跪在不怒自威的佛像前,闭上眼,双手合十。寂静的老城区从街角传来野狗的吠响,隐隐约约地飘至姜蝶耳边。但她心无旁骛地闭着眼,睫毛轻颤,一看便是在全神贯注地祈祷着什么。蒋阎悄无声息地掀开眼,凝视着她的侧脸。微冷的堂风吹进庙宇,黑暗里,男人蓦然侧过身,单手撑在粗粝的水泥上,倾过半边身体,另一只手撩起挡住她脸颊的发丝,嘴唇同这阵冰凉的春风一起,贴上她柔软的脸。姜蝶登时睁开眼睛,失语地转头看向他,瞪大的眼睛写满了对这场偷袭的惊异和控诉。但是,没有厌恶。他细微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松了莫大的一口气。好像垂在头上的那把刀,已经悬到了脖颈之上的绒毛。他吻下去的时候,几乎都已感受到刀锋的肃杀。可还是不知死活地吻下去了,在彼此都清醒的这个时候。姜蝶看着他,双唇一动,刚想说话,蒋阎不给她机会,身体探得更近,这一回,明晃晃地追着开合的嘴唇吻了上去。她的话被堵回,身体情不自禁向后缩。可她退一步,他就进一寸,直将人抵到了背后的佛龛。背后就是神明,它肃穆地垂着眼,正凝视着两人逾矩的纠缠。姜蝶想到这里,不由得绷紧指节,但没有推在他身上,只是紧扣着地,整张脸在漆黑里红到爆炸。嘴唇被吻到发抖。他终于结束了这一个漫长的吻。蒋阎没有收回身体,依然离她近在咫尺,压着声音,似乎怕神明听见他的胡话。“这个酒神真的挺灵的。”他的眼神抓住她慌乱躲避的眼睛,“我刚才向它许愿,说我的人生没有更好的愿望。就希望我吻向旁边这个人的时候,她不要拒绝我。”姜蝶偏过头。“在佛祖面前那么轻浮会被雷劈的!”她臊到极小声,“能不能许个正经的愿望?”“可是我真正的愿望神明无法实现。能实现它的人只有你。”蒋阎在她的耳边说。“火箭修好了,我们还能一起搭着奔向月亮吗?”他的声线在佛像面无比郑重,因为太过郑重,每个字都无比紧绷,显得有些微颤抖。“或者是水星,火星,太阳……甚至是黑洞。我们都一起去,好吗?”第72章 飞回心脏的巢室姜蝶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可也许这个反应在蒋阎看来,大概已经算是最好的答案了。不光是重逢以来,哪怕他们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姜蝶都没见识过蒋阎开心的情绪那么外泄。笑容弯弯的,十足孩子气,也有一些傻。回程的路上,姜蝶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意味,重新塞上耳机缩在位置上闭眼装睡,结果这一装,直接真睡过去了。漫漫长途,车内的暖气,耳机里法语舒缓的腔调,还有脑子里胡乱的思绪,都成了催眠的最佳助攻。蒋阎将暖气调大了一些,时不时抽空看两眼姜蝶,伸手扶蹭她的颊边。眼神有一分不易察觉的羡慕和安心。毕竟,能随时随地睡着,在他看来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状态。他希望她能一直保持下去。车子在接近凌晨时分开到了姜蝶的公寓楼下,他没有吵醒她,照例驾轻就熟地将人抱上楼。走到门口时,他一边抱着人,一边勉强地腾出手去掏她包里的钥匙。这个姿势不太稳当,姜蝶的通勤包又大,捞半天没捞出来钥匙,倒是一错手,不小心把包摔地上了。蒋阎看着散落一地的包内杂物,有些许头疼得皱眉。他干脆先在地上一眼搜出钥匙,把人放进屋里,再回过头开始收拾,将东西一一放进包里。其中有一本红白相间的书倒扣着摔出好远,蒋阎最后走过去拾起它,将它翻过来时,整个人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本书的名字,叫《我有一只叫抑郁症的黑狗》。书封右边底下有几行小字:当你身边的人得了抑郁症,你可以为他做什么?*姜蝶迷迷糊糊中醒过来,以为自己还在飞驰的车座上,一激灵睁开眼……是自己的公寓,她已经被蒋阎送回来了。摸索着拿起手机一看时间,4:33,距离明天上班还可以睡个回笼觉。姜蝶眯着眼点开微信,有各种消息,但没有蒋阎的。他居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姜蝶内心说不上来什么,倒是有一种意外的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当年自己一股脑想靠近他的那个时候,他随随便便的一条消息就可以牵动她的神经。睡意不知不觉消失,姜蝶起身去卫生间,打开客厅的灯时,不小心叫出声。沙发上不声不响坐着一个人。蒋阎随即出声说:“我吓到你了吗?”姜蝶拍着胸口:“……你怎么没走?”蒋阎认真地抬起眼凝视她:“姜蝶,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他把桌子上的红白书拿起来,“你为什么会买这本书?”姜蝶怔愣住。“……我随便买来看看的。”毫无防备之下,她胡诌了一个毫无信服力的理由。蒋阎直接挑破道:“难道不是因为我吗?”姜蝶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撒谎说不是,还是顺应着把问题挑破。但她的犹豫已经告诉了蒋阎答案。他放下书,两只手并起来交叉着,有一些神经质地摸着自己的指节。“怪不得,很多东西都解释得通了。”他挺直的背脊一松,往后陷进沙发,“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沉默一会儿,闭上眼睛,缓缓道:“大概是文飞白婚礼那天晚上吧,对吗?”姜蝶靠在墙边,无意识地咬着唇嗯了一声。蒋阎重新睁开眼,拍了拍沙发,对着她道:“过来坐吧,站着多累。”她依言坐过去,拉近和他的距离,长呼一口气。“既然说开了我们就好好聊聊吧,关于你的病。”她一顿,“你愿意说吗?”“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小心翼翼的。”蒋阎轻松地笑了笑,“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那就是你完全不必对我的病负责,我手腕上的疤呢,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它只是病理上来后克制不了的生理反应,而且只有那一次。后来再也没有过了。”“我这两年一直有在吃药看医生,情况挺稳定的,舍曲林我已经在慢慢减少用量,只是到停药还需要一个过程。”虽然他这么说,但姜蝶根本不可能就真的认为和自己毫无关系了。表面上她还是点点头说:“那就好。”蒋阎盯着她的眼睛。“在寺庙里我最后问你的时候,如果你不知道这些,你会不会还是会直接拒绝我?”姜蝶被他的眼神洞穿,大脑一片混乱。会吗?她在心底里也同时诘问自己。如果不知道,她可能在花都的那天早上就走了,他们更不可能有后来这些心平气和的交流。她低下头,回避了蒋阎的视线。答案其实昭然若揭。空气变得沉闷,没有流通的风,也没有下下来的雨。一切都好安静。姜蝶无法忍耐这种近乎于死寂的安静,抬起头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蒋阎再一次吓住了。他的眼眶周围很红,但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于是周边的神经都被这股力道拧紧,泛起明显的痕迹。仿佛即将冲垮这片脸颊的山洪被硬生生阻截,以致其中蕴含的神情堪堪维持住了波澜不惊的平静。只是还有一点点山洪的分流侥幸逃脱,在眼眶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