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虫儿飞虫儿飞
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更新:2023-05-04 12:09      字数:3459
  宁奕观想结束的时候,已是天黑。大殿殿外,有一盏灯笼亮着。那盏灯笼等了很久。拎着灯笼的人也等了很久。不是这一次了。每一次她都会等。叶长风看着倚在大殿殿外柱,那道拎着灯笼的青衫身影,意味深长道:“宁奕,丫头是个好姑娘。”“先生”宁奕顿了顿,回头顺着西海老祖宗的目光,怔怔望向那盏灯火。宁奕有些恍惚。老剑仙笑着拍了拍宁奕的脑袋,掌心落下来的时候很温暖。“去吧。”蜀山的山道,凉风吹过,树影婆娑。一盏灯笼,照亮一男一女的两道影子。宁奕接过裴烦手中的油纸灯笼,拎在手中,细长竹竿微微上挑。一盏灯火摇曳。两人走在蜀山的山路上,四周是随风摇曳的长叶,飞闪的萤火虫。离开大殿,两人没有回小霜山。漫无目的。直到宁奕开口。“我带你去一个很好看的地方,就在蜀山。”短暂的停顿。“嗯。”四周很静。宁奕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令人闲适的安静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宁奕望向自己身旁被扑朔灯火照映,明暗不定的女子面孔。不施粉黛,玉腮泛红。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细致,认认真真去看丫头的脸蛋了。海底寝宫与麒麟厮杀的时候,那位从符?之中脱身而出的女子剑仙,容貌之惊艳,让宁奕有些失神。现在看来,丫头再过几年,会比自己在寝宫见到的女子剑仙模样,更加好看。宁奕发现,丫头确实很好看自己以前竟然没怎么发觉?发现很好看之后,宁奕就没有再挪过眼睛。于是拎着灯笼的一男一女,就有些奇怪。宁奕肆无忌惮看着身旁齐肩的裴烦丫头,后者目不转睛看着前方,故作不知,面颊已经微微泛红。这种许久未出现过的,有些尴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铁剑山的时候,我在闭关”裴烦先开了口。“我见到了那个孩子,资质很好很久以前,我们在西岭救过他。”“嗯”宁奕轻轻应了一声。西岭的大雪天,他们虽然苦命,但不算恶人,只不过在雪天里发现一个快要冻死的孩童,带回庙里喂了一些饱腹食物,还有热乎的羊奶。这不算什么,但的确救了谷小雨一命。那个面黄肌瘦的小不点,到现在个头还没有长大,宁奕看着自己身旁显得有些拘谨的青衫丫头,忍不住笑了。裴烦丫头已经不能算是丫头了当初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在西岭大雪里捡破烂的那个小丫头啊,如今终于算是长大了。“你,你笑什么?”裴烦看着宁奕,低声咕哝了一句。“喵呜”的一声。轻快的身影在树林里闪逝而过。眯着细长双瞳的猫儿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子酸味,然后蹬蹬蹬跳起,离开了气氛有些古怪的是非之地。“嗒”的一声。丫头的肩头轻轻一沉,宁奕一只手搭在了上面。被被搂住了。裴烦脑海里一片空白。“有些挤”宁奕无奈的声音响起,这条平顶山的树林的确有些太挤了,只能让一人通过,两个人需要稍微挤一挤。漫长而又短暂。“前方就快到了。”短短的一截路,走得好像过了一年,十年。但裴烦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安静地能够听见呼吸,鼻息扑朔的烛火在灯笼里燃烧,摇曳。两人走出密密麻麻的树林,来到山顶,眼前豁然开朗。蜀山的平顶山上,一片空旷。宁奕松开搭在丫头肩头的手掌,掌心密密麻麻都是汗,他故作淡定地笑了一声,“哈你看,很快嘛,到了。”这一段路走得真漫长啊宁奕心头有些恍惚,他擦去掌心汗渍,想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安静,让自己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裴烦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低,粉拳攥拢在衣袖内。掌心也都是汗水。平顶山顶,看见蜀山远方,巍巍山壁,怪石老松,云雾飘渺。夜幕笼罩,灯火依稀,仍然蔚为壮观。宁奕搁下灯笼,月明星稀,他坐在山顶的草屑上,双手绕在脑后,虚虚搭着。身旁的草屑被灯火照亮,青衫姑娘拎起灯笼,放到自己身侧,蹲身压了压裙角,然后轻柔坐下。灯笼的光芒,逐渐微弱,有一搭没一搭,就要熄灭。她看着身旁微阖双眼,似睡未睡的那个人。“天下之大,何处是家以前我觉得,西岭菩萨庙虽然小,但是很温暖,后来我觉得,小霜也很温暖。”宁奕顿了顿,徐徐开口,不缓不慢,道:“现在我才明白,有人的地方才有家。”“蜀山有师姐,师兄,叶先生”躺在平顶山的黑袍少年,语气轻柔道:“还有徐藏,还有赵蕤先生,还有很多值得留恋和眷恋的。”丫头怔了怔。“西岭大雪,每天我回到庙里的时候,总会看到你的笑脸。”“清白城荒郊,我下到墓底的时候,其实怕得要死,但我知道你在上面等我。”“小霜山,天都,红山”宁奕闭上双眼,脑海里的场景一幕又一幕的浮现,流淌,他声音沙哑笑道:“抱歉,总是让你久等”宁奕闭上了双眼。所以他没有看见。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能算是小姑娘,唇角翘起,眼神里掩盖不住的笑意,春风吹过面颊。发丝微扬。她故作嗔怒道:“谁想等你啊。”宁奕无声笑了笑。裴烦揉了揉眉心,红色的光华闪逝。她有些沙哑地开口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宁奕皱起眉头,他睁开双眼,看到丫头抱膝坐在草地上,四周飞来了许许多多的荧光。星星点点。“闭关是破境?”裴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的语气有一丝痛苦,伸出一只手,指尖揉搓着眉心的“大红枣”,轻声喃喃道:“与父亲留给我的‘剑藏’有关我有一种预感,剑藏的深处,可能藏着天都血夜的真相。”宁奕抿起嘴唇。裴烦笑了笑,苦涩道:“山河万里一剑藏,父亲留给我的其实有很多,我越是修行,越是发现,剑藏里不仅仅是藏剑。”“修行剑藏之时,我像是追溯到了他生活的年代,感同身受地体会着快乐,痛苦,我能够看到北境的将军府,看到沉渊君,千觞君,胤柔还有徐藏。”裴烦轻轻呢喃,道:“我站在院子的角落,像是从远方岁月穿梭回去的旅客,看着羊角辫的那个小丫头抓着糖葫芦满院子乱跑。”宁奕轻轻道:“这是他留下来的回忆?”“我想,是的”裴烦忽然笑了笑,道:“我看到了爹,娘,也看到了将军府燃烧的那场大火,如今的这一切,都化为虚无了。”“想要追溯真相,隐隐约约的预感,指向了珞珈山。”丫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艰难摇了摇头,从往事的沉浸之中醒来,疲倦道:“天都血夜之后,北境大将军府一夜枯荣,我爹的衣冠冢就在珞珈山。”宁奕神情凝重。裴?f大将军死后的尸体不知去向,据说是留了一角衣袂,安葬在珞珈山。珞珈山如今的山主老人,与当年的裴?f,有着多年交情,早早便收下了将军府年龄尚小的裴灵素作为亲传弟子,只等裴家女儿长大,拜入珞珈山。“珞珈山”宁奕揉了揉面颊,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如今对他而言,这座天下第一圣山,不再是虚无缥缈,高不可及的存在了。“你曾问我,如今是什么境界”裴烦抱着膝盖,伸出一只手,指尖在空中轻轻勾画,剑气如星火,铿锵游走。平顶山上空,一柄由一柄的剑器鱼贯而出,然而并没有惊动其余山头的修行者,在距离不过丈余,另外一扇门户就凭空出现,吞没掠出的剑器。阵法,符?,剑意宁奕看到了很多东西。他知道丫头什么都学,但不知道丫头什么都学得如此之好。“我也不知道,我如今算是处在什么样的境界但我知道,父亲留下来的剑藏,真的很强。”裴烦神情凝重,道:“如果我这次能够顺利破境,也许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你已经让我大吃一惊了”宁奕苦笑一声,道:“你的修行太快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够跟曹燃比肩。”丫头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平铺而出的剑气瞬间收敛。“我不在乎这些的宁奕”她望向头顶,喃喃道:“努力修行,是因为我想知道当初的真相但比起过去,其实我更在乎现在”宁奕怔了怔。漫天的萤火飞舞。女孩的脸蛋扬起,轻轻道:“我给你哼一首歌很久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我娘教我的。”宽旷的平顶山上。空灵的声音响起。“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曲调很柔,很轻但莫名的,宁奕觉得这个声音戳到了心底某处柔软的角落,竟然听出了一丝悲伤的意味。很慢很慢。平顶山的风,云,还有萤火。女孩唱到这里,声音渐小。她低下头来,看着闭目躺在草屑上的少年,以为对方睡着了。青衫丫头笑了笑,躺下身子,半边面颊偏转,看着宁奕的侧脸,缓慢缓慢地挪移,最终贴地极近,皱了皱鼻子,声音极轻地喃喃道:“还有半曲,下次有机会唱给你听呀。”过了很久。女孩的呼吸在男孩面颊旁变得均匀。宁奕睁开双眼,伸出一只手。掌心的萤火虫,袅袅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