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作者:狐狸不归      更新:2023-05-05 08:48      字数:4973
  长公主神情寡淡,就那么搭着眼帘,慢条斯理道:“上京之中,治安严明,本宫出行,又有百余位侍卫保护,竟然连走一条偏僻些的小道都会遇险。那可真是……太低估将士们的能力了吧。”其实这样的神情,容见是和明野学的。才开始补习的时候,明野若不是刻意保持温和,就是这种模样,并不严厉,但令人心惊胆跳,特别是心虚的文盲容见同学。而这幅样子,果然也能唬到别人,处事不惊,不动声色,比勃然大怒更令人难以揣摩。秦水怀还要再答,章三川却出声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小道不如大路平坦,怕是难免颠簸。”容见道:“难得出一趟门,偶尔颠簸也不是什么大事。”话已至此,秦水怀也不再多言,只是遵命。不过觉得容见这位长公主与想象中的久居深闺之人大为不同。一般人对待不了解的事,要么是听之任之,要么是胡搅蛮缠。而像长公主这样先仔细听过后,还能有自己的想法,以理相辩的却很少。他不想走小路确实只是因为觉得小路麻烦,想从宽阔的大道上走更为方便,而不是匪贼之事。若是费金亦提出,他绝不会有二话,立马重新规划路线。他只是觉得长公主不值得这么做,抑或是他不做也不会有惩罚,才那么多编了几句,直到锦衣卫的章同知站了出来,他才觉得自己僭越了。长公主端着茶盏,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只是道:“秦大人解释得颇为详尽易懂,本宫是该感谢大人的。”秦水怀忙道:“微臣不敢。”要走小道,不封路的事也算是定下来了,秦水怀和韩谨说是还有别的要务在身,纷纷告退,只有章三川还多留了一会儿。章三川瞧见长公主放下茶盏,口唇并未沾湿半点,他轻声细语道:“本宫是不放心旁人的。出宫一趟,身家性命可都仰仗同知了。”他单膝跪地道:“不敢,受君之托,忠君之事。”直到章三川也出了门,容见才将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也没在意消失的那点口脂,反而很轻松地想,他就要出宫啦!不是,是出狱了!等待出狱的日子总是又开心又难熬的,连齐先生都瞧出来容见这几日心情奇好无比。但他也不是那类古板的先生,不允许容见对学习以外的事有丝毫的兴趣,反而还同他谈了许多上京中好吃的地方,譬如桃花坊的甜点味道最好,厨子特意从江南请来的,甜的恰到好处,白头桥桥头一家羊肉馄饨包的也好,皮薄馅厚,羊汤炖的也极鲜美,正适宜这样的时节。容见听了后心神向往,度日如年,毕竟他只是一个没开过眼界的现代人,来了古代,在太平宫里打转了这么久,真的很想出去看看。等到了临出宫的前一晚,容见将东西又清点了一遍,觉得一切准备就绪,打算早点睡觉,免得明天没有精神的时候,四福突然敲门进了寝宫。容见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了?”四福道:“殿下,方才侍卫所的人来给明侍卫告了个假,说是他身体颇为不适,明日出宫不能陪侍了。”容见一怔。在《恶种》里,明野曾在战场上身中数箭,也因叛徒的背叛而手臂骨折,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明野从未因此耽误过公事。所以要让明野连夜告病说不能出宫,是病的有多重才不能起身呢?容见就那么想了很久,久到四福以为公主不会有吩咐,准备告退的时候,容见突然开口道:“我……本宫想去探望他……”长乐殿的正门都已下钥,此时出门,必然会惊动阖宫,到时候对容见的去向议论纷纷。四福颇有些小机灵,低声道:“还留着小门,若是有急事,或者给侍卫塞些银两,也可以通行。”容见眼前一亮,他思忖片刻,吩咐四福道:“那你找灵颂要一身宫女的衣裳,就说本宫有事要用。”灵颂在女子中个头算高的,容见的身量又瘦,勉勉强强也能穿上她的衣裳。况且容见和别的宫女也都不熟,只有灵颂能够信任。这下四福可后悔了,他苦着脸道:“要是被周姑姑知道我蹿腾殿下做这样的事,非把奴才打发出去不可。”不过话是这么说,四福半点都没耽误,蹑手蹑脚出了门去找灵颂去了。其间周姑姑也进来了一趟,容见说是累了,今天准备早点睡,周姑姑也说极是,明天还要出宫,来来回回,怕是累得很。过了一会儿,四福果然偷偷摸摸地进来了,不过手里是空的,背后跟着个人。是灵颂。入夜之后,灵颂本来正在看账,四福却突然来找她借衣裳。身处宫中,一针一线都不能轻易外借,以免被旁人利用,更何况是衣裳这样的东西。但来的人是四福,他若不是发了疯失了分寸,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要借衣裳的是长公主。四福再机灵也聪明不过灵颂,只能讨饶,但容见的吩咐他也不能随意说出去,只好同意带着她来了寝宫。容见叹了口气,将打算说给了灵颂听。出乎意料的是,灵颂没有阻止容见的决定,反而镇定道:“此时夜已经深了,侍卫检查也不会仔细。殿下拿着我的腰牌,穿着我的褙子,再拿个条子,就算路上遇到了人,说是去内务府拿明日出宫要用的物件也足够应付了。”她这么说着,亲自走上前,给容见换好衣服,稍微打理了下头发,继续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就留在这里,若是周姑姑进来了,我也能遮掩一二。”容见于深夜出门,第一个难关就是如何出去,再来就是如果周姑姑发现,必然心急如焚,甚至惊起侍卫。他本来是打算留个纸条,让周姑姑暂时安下心,现在却有了灵颂帮忙应付。可真是太能干了,将所有的事都一一安排妥当,容见松了口气:“好灵颂,多谢你了。”灵颂也笑了:“殿下在外千万得小心。若是一个时辰还不回来,我可也得着急了。”就这样,容见换上了略有些单薄的褙子,装点了些宫女常用的头花,同四福一起出了门。四福在外头是挺机灵的,不仅打点了银子,奉承话也好听,谎话更是随口就来,哄得侍卫没怎么细看,就让四福领着容见出去了。路上也极安静。他们的运气好,没遇到巡夜的侍卫,顺顺利利地到了明野住的小院子前。四福不是第一次来着,但每次来都要说:“这地也太偏了吧,和冷宫都差不多了。”容见推门进去,三两步走到明野的屋子前,将灯笼交给四福,小声道:“他病了,里面也没点灯,可能是睡了,人多了怕把他吵醒了。我一个人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四福没有不应的:“那奴才就把灯笼吹灭,别叫旁人看见灯火,察觉出什么不对。我就在外面等着殿下就是了。”长公主便如往常那般温和地同他说了句谢谢,轻轻推开未锁的门,走了进去。四福本以为没什么,在冷风中搓了搓手。短暂的寂静后,他听到一声跌坠,还有公主压抑的惊呼,四福吓得要命,手中的灯都拿不稳了,要往里面冲。“四福。”公主道:“四福,你先回去吧,就说本宫突然身体不适,明天不能出门。再让周姑姑和陈嬷嬷知会一声,身体不适时请佛礼是对菩萨不敬,请太后娘娘原谅。,”四福紧张道:“殿下,还是让我也一起进去吧,奴才实在不放心。”公主的声音很轻,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四福,难道明侍卫会伤害本宫吗?回去吧,这是本宫托付你的事。”四福的脚步声似乎逐渐远去,容见终于松了口气。他的脖子被人扼住,那人的手很冰,掌心略带薄茧,似乎没用什么力气,却让容见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被迫仰躺在那张狭小的床上。容见外面披了件宫女的褙子,里面的裙子却没换,是很繁复的样式,层层叠叠,如盛开的重瓣山茶一般倾泻开来,与这个灰暗逼仄的地方如此格格不入。他的嗓子颤得厉害,但不是害怕,似乎只是喘息太急:“是我。明野,是我。”明野的眼睛是闭着的,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这个人脖颈的脉搏上,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让闯入者无声无息地消失。他说:“我闻到了,殿下身上的桂花味道。很甜。”容见像一只脆弱的、美丽的蝶,于仓皇中跌落蛛网。作者有话要说:可怜见见被欺负qwq第37章 你的眼睛今晚没有月亮, 夜幕像天鹅绒一般低垂着,是很黯淡的深灰色。容见被迫仰着头,他看到雾蒙蒙的天空, 也看到闭着眼的、神情寡淡的明野。他们离得这样近, 以前也不是没这么近过,但容见却没有如此清晰的感知。这个人就坐在自己的身侧, 动作幅度并不算大, 或者说挟制自己不需要那么费力, 毕竟对于这个人来说, 自己大约是一个什么很容易制服的小废物。容见似乎能感觉到明野的体温比往常更低, 左手扼住自己脖颈时有种漫不经心的冷酷。明野只是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没有错或对,有人闯入, 他便制服。一般人遇到危险会逃开,容见却自投罗网。而被捕获的猎物大多挣扎,以求一线生机,容见无条件地选择了等待。就像他曾对四福说的那样, 明野不会伤害自己。他是那么说的, 也那么相信着, 即使此时此刻, 也没有改变。就是呼吸略微不畅, 容见有点想咳嗽了。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很长时间,又或许是一瞬,容见对时间的感知迟钝, 他只是在等待。明野的嗓音很低,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问:“真的是殿下吗?”明野抬起另一只手,落在容见的脸上。容见的脸太小了,几乎被明野的手掌完全罩住,他的手指修长,很随意地触碰着容见的眉眼、鼻子、脸颊、嘴唇,像是在描摹五官的轮廓和骨头的走向。但下一秒会触碰哪里没有任何规律,动作不算粗鲁,但也不温柔,似乎没有夹杂任何私人上的感情,只是客观意义上的检查,以这样的方式确定这个人是谁。容见是这么觉得的,然而明野的指尖每经过一处,他的身体就不自觉抖得更加厉害,但也没有挣扎。明野可以对现在的容见做任何事。可能只有这个时候,容见才产生本能的害怕。明野是隐藏在黑夜中一击必中的猎手,他是毫无抵抗能力的猎物。停下来了。是确定了吗?容见莫名地想。然后,在这样没有月亮,连星星也很少的夜晚,容见看到了明野睁开的双眸。与往常不同,明野的瞳孔是灰暗的深红,色调那么冷,像是表面冻住的湖泊,下面却有鲜血缓慢地流淌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是明野不为人知的秘密。容见的呼吸一滞。即使在来到这里后,被明野扼住脖颈,按在床上,其实他也没想到这些,因为在原书中也不过只在几个章节中提到。自弃都起事后,明野势如破竹,未尝败绩,拥护大胤的反对者自然绞尽脑汁用别的方法阻止明野。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找到明野的弱点。只有一次,明野打下浔城,军队需要修整重编。而他因旧病复发,正好可以在城内修养。在此之前,明野也曾有过这样的病症,但不多见,病了的时候,不会见人,只独自一人待着。如果有要紧的事,就写下来递到明野的房里,处理完了后,再送出去。浔城临水,城内有许多天然湖泊,修园子也爱挖池塘。明野住在一处僻静的园子,屋子建在水边,一边是湖,另一边是池塘,池塘边种了许多竹子,是很清静雅致的地方。那日凑巧有要紧的军务,一个跟了明野几年的侍卫奉命来递折子。明野临窗而坐,没有什么病态,似乎无聊到喂鱼。而那人出了门,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想要看明野一眼。竹叶掩映,遮住了明野的身形,但清澈的湖面却如实地倒映着他的脸。侍卫在湖面上看到一双红色瞳孔,仿佛恶鬼的眼睛。他看到这样的秘密,吓得半死,以后日日难眠,总疑心明野真的不是人,而是地狱恶鬼,所以才敢不顾天理人伦起义,之前不能见人也都是无法控制显露真身,怕被人发现才说是养病。而日后得了天下则会无恶不作,于是投靠了大胤,四处散播明野的谣言。当时有关明野的谣言何其之多,旁人都是当笑话听的。但这次来自明野曾经的贴身侍卫,且他在叛逃之前,确实忧心忡忡,成日求神拜佛,这样竟也让有些人惊疑不定起来,毕竟常人怎么可能有那样一双眼睛,必然只有妖魔才会如此。但至此之后,明野虽没有解释,但没再养过病,也没再有哪一天不再见人,谣言之事才逐渐没人当真了。但明野确实有这样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瞳,并且在宫中发作了。明野低着头,半垂着眼,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似乎不在意被容见看到自己的眼睛,随意地问:“殿下怎么会来?”仿佛方才做的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但明明可以看到,也能闻到熟悉的桂花香气,却还是那么做了,一点一点用必须切实接触的感觉确定这个看不见的人到底是谁。一般人也难以做到这样的事,然而明野会制作人.皮面具,对人类的面部骨骼极其熟悉。即使在此之前,他未曾真正意义上触碰过容见的脸。容见微微皱眉,他忽然发现,明野在发病期间,可能不止是眼睛出现问题,同时也失去了听力。就像《恶种》中写的,养病的时候,明野不会听人禀告消息,无论什么,都是写完折子呈上来的。而以明野的警觉,他和四福进院子的时候,明野就应该发现了,而不是等到自己进门才被按住。那时候明野的眼睛是闭上的,他是依靠感知察觉到房间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