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作者:画星河      更新:2023-05-05 22:42      字数:3423
  这些人的家人,都不是有权势的人,没有能力去查他们的行踪。而那些有能力查的人,看到他杀了这么多人,也该明白何为君威不可犯,自然懂得闭紧自己的嘴巴。“是。”见刘玉领命而去,在嘉佑帝心中,此事便已经结束了。当然,肃城方面他是不会掉以轻心的。只是接下来要打探肃城的情报,便不能再像这次这样大张旗鼓了。思索一番,他决定秘密派人去一趟肃城,一方面探查情况,另一方面却是要给燎原守将袁晨升送封信,将监视与辖制李洵的重任交与他。袁晨升是一员猛将,手头又有两万边防军,自然不会像是那劣迹斑斑的吴郡守一样,再被李洵轻易拿捏住。但嘉佑帝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的收尾,远不像他所想的那样顺利。当日下午,长春宫中,首领大太监江巩静悄悄地走进殿来,向容皇后禀报道:“娘娘,今日陛下秘密处死了一百禁军,还有一位一同派出去办差的老翰林。”闭目养神的容皇后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利光,嘴角勾起一抹凉薄而讽刺的笑容:“一百禁军说杀就杀,看来咱们这位陛下还真以为,如今这朝廷已经是他一人的朝廷了!”大皇子退避肃城后,整个大皇子党便群龙无首,被皇帝趁机吸收了许多势力。如此一来,皇帝的势力便完全碾压了容氏一党。皇帝锐气逼人,容皇后没打算与他硬碰硬,在她的勒令下,整个太子党都全数蛰伏下来。于是,整个朝堂便显得皇帝大权独揽,君威无上了一般。竟自大到敢杀翰林,还随意处死了一百禁军。这送上门的把柄她若不好好利用,还真对不起两人几十年的夫妻情分!第54章月光之下, 京郊的乱葬岗有一片土地在轻微地蠕动着。片刻之后,像是冲破了什么阻力一般,一个人破土而出。万德贵呸呸两口吐出嘴里的土, 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哪怕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他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作为禁军副都头, 他已经是个当了二十多年兵的老兵油子,去边关打仗,经历宫廷政变, 什么凶险的事情都遇到过。比起那些单纯的新兵, 他察言观色的能力要强很多。蒋翰林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神色不对劲,肃城出了那么大的纰漏, 皇帝居然还赏他们酒喝。等酒端到手里, 闻到那酒的味道, 就更觉得不对劲了。留了个心眼,他在喝那杯酒的时候做了个假动作, 酒全部顺着手掌倒在了袖子里。没多久, 便发现其余人捂着肚子叫痛,还很快吐了血。生死存亡之间,他强忍着恐惧,果断咬破了舌尖, 任由鲜血流出嘴巴,和其他人一样表情痛苦地倒地装死。即使是那时候, 他也没把握自己能活下来, 幸好负责埋葬他们的士兵偷了懒, 没挖太深的坑, 身上盖的土不算厚, 他等收尸的人一走,便弄松了土,让自己得以呼吸。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确定安全了,他才破土而出。身边陆续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看向蠕动的土地,万德贵立刻冲上去帮忙挖土。第一个挖出来的,是个叫林三郎的老兵,对方一见他就很激动。“万头……你……你也没死!”万德贵狠狠点了点头,急切道:“快,咱们赶紧帮其他人把土刨开!”总共有十一个土坑在动,每一个人被救出来,便加入了刨土的行列,最后有十三个人得救了。几乎都是久经风霜,三十五岁以上的老兵。万德贵看着众人满是尘土的脸,数着人头,不甘心地道:“只有十三个人吗?我们再看看其他坑,说不定还有人活着!”没有人反对,他们也期待着还有别的同伴活着,或许只是太虚弱了顶不开身上的泥土而已。众人沉默寡言地挖着刚被填平的坟坑,但哪怕他们徒手刨开了所有的坑,也依旧没有再发现多一个的活口。作为最底层的士兵,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互相扶持打气,彼此间有着很深的感情。望着满地同袍战友的尸体,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从入伍的那天起,他们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或许会死在战场上。可谁能想到,他们没死在敌人的手中,却死在了帝王的毒酒之下。他们这些人哪怕侥幸逃脱,却也再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活下去。明知道家中的妻儿父母即将孤苦无依,他们却再也不能回去为他们遮风挡雨。所有人心中都充斥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恨意。可他们恨的人是高高在上号令百万的帝王,即使再怎么恨,又能如何。更何况,如今摆在他们面前亟待解决的是生存问题。将所有坟包重新填上,他们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远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朦胧夜色下,极目四望都是模糊不清的黑影,谁也不知道其中隐藏着什么危险。“万头,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去哪里?”这是众人共同的迷茫。他们已经是死了的人,佩刀钱财身份文书,都被收尸的人带走。除了落草为寇,他们不知道还有哪里能接纳他们。可落草为寇又是什么好去处,新加入的人会被老人各种磋磨,平日干的也是丧天良的勾当,不知哪一天就死在官府的围剿之下。万德贵望着遥远的西北方向,脸上的神情逐渐坚毅,最终他开口道:“我想去肃城,投奔慎郡王。”这个提议让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对啊!我们还可以去肃城,慎郡王曾经邀请我们留下!”“我看肃城的厢军个个红光满面,穿得也齐整,待遇应该是极好的!”“慎郡王在京城时就以仁德闻名,在肃城又那么得民心,想必确实是个很好的主子。”“就凭他之前甘愿冒着泄露消息的风险放我们走,便不负仁德之名了。”提议的万德贵却道:“你们要想清楚,此去山高路远,必然十分艰辛。而且慎郡王面对钦差时辰如此跋扈,即便皇帝如今腾不出手讨伐他,以后也可能会讨伐。投了慎郡王,很可能与朝廷为敌,沦为乱臣贼子。”在场的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对于一些事情想得很清楚。林三郎率先道:“万头儿你这话说的,咱们不投奔慎郡王,就能不与朝廷为敌吗?”其余人也道:“在其他地方也未见得能活几年,还不如去肃城赌一把!至少在肃城,咱们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有人当即拿出了自己缝在里衣的银票,作为大家前往肃城的路费。众人竟是一致通过了去肃城的决议。见状,万德贵便掷地有声地道:“好,那咱们就赌一把,一起去肃城!”此时的他们完全没想到,这是他们此生做下的最正确的决定。去了肃城,他们不仅摆脱了亡命天涯的宿命,数年后还得以与家人团聚,过上了做梦也没想到过的富庶生活。*太阳初升,京城边缘的锣鼓胡同被阳光笼罩,迎来了新的一天。这里安置着许许多多中下层禁军的家眷,家中男人当兵,女人孩子接些琐碎活,艰难地维持着生计。今天早上起来,张小五媳妇儿就一边浆洗着衣裳,一边朝着胡同进口频频张望。王三锁的媳妇儿在一旁绣花,见状也难免焦急。“不是说昨天中午就回京,去宫里复命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回来?”为了便于管理,一般来说,一个都的家属一般都是住在临近之处的。张小五媳妇儿愁眉苦脸地道:“是啊,林三郎的侄子在西边守城门,亲眼看到他们进的城,还和他们说了话,当时他们说了,复完命就会回家,这次接了趟远差,应该能在家休沐几天!”昨日晚上林三郎的侄子来报了信,十八营六都的家眷们便全知道自家的顶梁柱已经回京了。算着时辰,大家都以为他们最多晚上就会回家,早早就准备好了接风的饭菜,谁知等了一晚上加一个早上,都没等到人回来,众人便不免有些焦急起来。他们这些人大都是流民出身,在城中谋个生计不容易,家中当兵的那个基本上都是家中的顶梁柱,若这顶梁柱倒了,这家也会撑不去。大家都生怕出个什么意外,相熟的几家家眷便聚在一起,彼此抱怨几句,缓解焦灼的心情。中午时分,一队士兵护送着一个虞侯,再加上一位兵部的官员一起,来到了铜锣胡同,在墙上张贴了一则讣告。那位兵部官员大声宣布了那则讣告的内容:禁军十八营六都全体,办差途中在文州遭遇小股北戎兵,全军覆没。按例,全体家眷可前往十八营领取抚恤金。宣布完消息,这些人便立刻上马离开了。焦灼地等待着家人回来的家眷们,只觉得犹如晴天霹雳。许多人当场便嚎哭起来,却有更多人觉得不对劲:“不对!林三郎的侄子昨天明明看到他们好端端地从西门进了城,他们怎么可能死在文州?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关系到家人的性命,大家怎么可能不着急,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伙计,决定前往禁军大营问个清楚。十八营的营指挥使倒是出来了,亲自跟他们确认了讣告的真实性。家眷们却不依,坚持说他们的家人已经回京,要求禁军将他们交出来。“一派胡言,兵部确认的讣告岂能有假!谁要再胡言乱语,就别想领到抚恤金!”一番恐吓之后,这位营指挥使不愿意再理会,进了营地,家眷们找不到人就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