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作者:别长思      更新:2023-05-06 00:49      字数:3933
  连皇帝处理起来都颇为棘手,年年整治,第二年春风吹又生。赵继明一听这事竟和水帮有联系,便觉得麻烦:“那我岂不是只能放任他们在青陵作恶。”孟西平唇角略弯了弯:“就要看你这位青陵知县如何运作,水帮要是在青陵有了更好的帮手,张大龙他们便会马上变成水帮的弃子。”赵继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突然起了疑心,目光微闪:“世子这些年一直在帝京,怎么会如此了解水帮?”孟西平轻道一声:“我已经叫人去和水帮联系,万一他们撞上喻沅,立刻告知我。”他说话时面容极淡,赵继明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无匹的锋利。赵继明想,但愿上天保佑,让孟西平早日追回喻家娘子,让他将这尊难搞的世子爷请出青陵。被人担心的喻沅刚刚醒来,抬头一眼见到的是光秃秃的屋顶,泥做的四壁。兵荒马乱的一夜,喻沅睡得并不怎么踏实,梦里都是孟西平追来的画面,浑身腰酸背疼。她刚一动,床上垫着的稻草便吱吱作响,屋内其他人也醒了过来。昨夜莹心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户农家住下。三间能住人的房间,主人家住了一间,他们的儿女们住了一间。喻沅睡在床上,莹玉和其他人都只能打地铺。喻沅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对莹玉说:“吃完饭,你出去看看情况,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莹玉看着喻沅更加苍白的脸色,心疼道:“娘子,我们今天就歇一歇吧,反正世子爷短时间内也找不到这里来。”喻沅心里惴惴不安,有种莫名其妙的慌乱缠绕在心间,她眼角直跳,态度很坚决:“不,我们要马上离开。”她们出去时,主人家刚刚做好饭。余大娘的丈夫扛着锄头,准备上山,严肃地看了她们一眼,露出和昨晚开门看见她们时一模一样的表情。他没刻意压低声音,像是故意说给喻沅她们听的:“等吃完饭,就赶她们走。”余大娘给丈夫包了两个热乎乎的高粱饼:“知道了,你快去干活吧。”喻沅听力很好,明白男主人似乎不怎么欢迎她们,虽不明白原因,她也打算立刻就走,不给主人家添麻烦。余大娘送走丈夫,转过身堆出来一脸笑,也不委婉:“娘子要是不嫌简陋,先吃一顿饭,快些离开这里。”莹玉觉得主人家不可理喻,正要和余大娘理论。喻沅先答应下来:“好,我们立刻就走。”吃完高粱饼,莹玉从荷包里面摸出几两碎银子,要给余大娘。大于娘连连摆手拒绝:“这怎么好意思。”喻沅温和地说:“多亏大娘收留,不然我们就要流露荒野了,这点碎银子请大娘收下。”莹玉手中的银两已经足够余大娘一家半年生活,她纠结了好一会,想起屋里几个瘦弱的儿女,还是收下了。余大娘拿了喻沅银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说:“并非我们小气,不许小娘子住下,只是我们这地方向来穷,税赋揭去一层皮,那些山匪好汉又经常来收取保护费,看你们几位小娘子,手无缚鸡之力,万一撞见那些人,恐怕会被掳到山上去,所以我才催你们离开。”提起那些人,余大娘有些惊恐:“你们还是快些走,往西南去,能避开他们。”喻沅却是心头一跳,前有狼后有虎,被突如其来的惶遽攫取心神,她起身告别:“多谢大娘提醒,我们立刻出发。”莹玉已经飞快收拾好行李,喻沅正要和她们离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惊醒了整座村庄。有人进村了!夹杂在村民的抗议声中,几道粗狂的男声尤为明显。余大娘和喻沅脸色同时一变。“坏了,那些人来了!”她立刻推着喻沅进去,让她躲进米缸里,又叫莹玉她们分散着藏起来。“千万躲好别出声。”突然,一阵脚步声临近,余大娘家的门被哐的一下推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彻底摔倒在地,激起一阵灰尘,余大娘敢怒不敢言。这沉闷的一声仿佛也击打在喻沅心上,她躲在米缸里面,从木板的缝隙里面看到许多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抓起桌上温热的高粱饼,边吃边说:“哟,余大娘,正吃早饭呐,这个月的钱该给了吧。”余大娘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众好汉:“前两天不是才给了,我们实在没钱了。”那人笑着说:“难不成你昨天吃了饭,今天就不吃了,我们难得来一趟,总要给兄弟们一些辛苦费。”余大娘求情:“大爷们再宽限几天,将我将药材卖了,手里就有钱了。”突然有大汉眼尖地发现余大娘隐隐约约护着怀中东西,他伸手一抓,竟然摸出来一把碎银子:“嚯,余大娘发财了。”余大娘来不及感觉到羞辱,已经面如死灰。那人掂着碎银子,眉目凶狠:“这钱是谁给你的?”余大娘支支吾吾,没说话。喻沅正在继续看外面情况,看余大娘的目光下意识看了过来,她心道不好,米缸的盖子被突然揭开!躲在里面的喻沅和人对上了眼,脸色一瞬间白了下去,没有丝毫血色,她用力咬紧牙关,才能不泄露临到喉头的惊叫。张大龙露出一个颇有邪气的笑容,拖长了声音:“我就说怎么看见一辆陌生马车停在这里,原来是你呀。”他一把将喻沅抓了出来,扛在肩上:“兄弟们,这屋子还有几个小丫鬟,都给我找出来。”喻沅腰间的泥人偶在米缸上磕碰一下,掉在地上,被在屋子里面搜寻的土匪们踩碎了。一地碎片,无人在意。作者有话说:来迟了,有虫明天抓。第45章混乱之中, 小泥人偶手里握着的粉色小扇子滚落在地上,陶泥捏的扇子,只有黄豆粒大小, 滚到地上就消失不见了。泥偶的其余身体残骸则和米缸碎片混在一起, 被人从屋前踢到屋后,被倾覆下来的阴影逐渐覆盖。伴随着屋内数声尖叫的尾音窒在胸中,像是被人骤然掐住了喉咙。不过一会,嚎啕大哭声、惊呼声与喧闹声同时渐渐远去, 土匪们满载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留下比以往更加死寂的村庄。又过了不知多久, 昏暗的屋内忽然走进来一个男人。粉色的小扇子打着转,被挡住了去路才慢悠悠停下来, 滚到男人的皂靴鞋边。被一只修长的手捡了起来。手的主人认出来这小东西曾经挂在哪个部位, 身影微微晃动, 握成拳头。那人侧面线条凌厉,唇角紧紧抿起, 大半眉目都被模糊的暗色遮住,像是与黑色融为一体,似温柔, 也似无情。他身后也进来三四个体格健壮的灰衣男子,瞬间将狭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而距他们一步之遥的屋外, 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外面太阳渐渐西斜 ,鸭蛋黄似的落日将天边染成金黄如蜜的混沌色。小山村里起了炊烟, 两三条灰白的烟雾袅袅腾起,飘入云中。突然一队人马奔袭而至, 打破了这里的一潭死水的平静, 惊弓之鸟们再度关紧门窗, 熄灭柴火,惊惶地捂紧了孩童的嘴,从门缝里面紧张兮兮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黑压压的人马恰似一群不小心掠过此地的鸟雀,腾空而起,直奔山脚的目的地而去。深秋浓重的光影将山脚下孤立破落的小房子一分为二。余大娘呆呆坐在自家房屋门口,有如木雕泥塑,她身上的衣服早已在争吵之间被扯得稀烂,一脸麻木地看看屋内,望不到头的昏暗。虽然家徒四壁,但是她每日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等待丈夫和孩子回家。不到十天,家里又变得一片狼藉,丈夫好不容易每天上山挖药材卖来的一点钱又被抢走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头。她盯着刚刚被装好的两扇门板上脏乱的脚印和刀剑砸出来的痕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绝望地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已经干涸的眼底又涌出来连绵不绝的泪水。看到数十匹马伴随着烟尘滚滚而来,她也只是默然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低头用脏兮兮的袖子擦脸,手里紧紧捏着最后藏下来的十枚铜钱。怀中还有十两银子,是刚刚进去的那人给的。余大娘没将这笔意外之财放在心上。没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了,说不定马上这十两银子马上也会被山匪们抢走,只是可怜了那几个姑娘,余大娘心里有些不忍的想,还不如昨天将她们赶走,即使被野兽咬伤啃食,也好过被贼人掳走生不如死。黑亮的马儿在屋前齐齐停下,执着缰绳的灰衣男子们无声下马,动作整齐一致,压迫感扑面而来。但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位羸弱且刚刚失去一切的妇人。为首的赵继明下马后,察觉出这里的村民对外人不同寻常的抗拒,他先细细打量了一圈四周情况。门上挂着的各种粮食被人随意踩落至地,锅碗瓢盆碎得碎,坏得坏,这里刚刚遭受过一场巨大的风暴。他心里已经打了个突,上前和余大娘攀谈起来,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他甚至主动撩起衣袍,就坐在余大娘面前的木墩上。余大娘在门口枯坐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等到人能听她痛快地骂一顿张大龙。赵继明在混杂着一部分官话的青陵方言里面艰难提取关键词,得知她们每年所得一半以上都要上供给张大龙,附近村子被抓上山的年轻女娘更是不计其数,越听越愤怒。他到任后,就被上官提醒青陵山匪穷凶极恶,但觉得是个麻烦事,一直拖着没沾手。直到此时,看到余大娘,他才后知后觉,升起一股不明不白的愧疚。民生多艰,积弊已久。他既然舍弃帝京来青陵当一方父母官,怎能后退做懦夫。余大娘家徒四壁,还肯施舍出一点善意给喻十二娘她们,免得她们在露宿野外。他肃然道:“在我治下的青陵,竟然还有人这般欺压百姓,横行乡里,将国家律法置于何处!”余大娘听出他的身份,下意识站起来,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但她很快就发觉自己这些动作只是无用功,肉眼可见的痛苦没有掩饰的意义。她惨笑两声,脸上两道深深的泪痕随她的笑容被拉扯变形,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话里藏着的无望和怯懦:“原来是县令大人,您是来找里面那位大人的吧?”得知他是青陵知县后,不是畏惧,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绝望,被摔打无数次,被给予希望又拿走,如此反复,才对一切天降下来的希望都保持警惕。赵继明发觉自己对着这样一张绝望的脸,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承认他此行的确是跟着孟西平而来。大约半个时辰前,灰衣男子们发现了医馆马车的痕迹,顺着车辙追踪至此,却没发现十二娘和丫鬟们,发现此地似乎还刚刚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劫掠,担心十二娘出事,不敢耽搁,连忙将消息传回青陵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