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孟雨眠和穆山明的消息凌寻是回到总局之后才得知的，知道他们两平安无事，她心头的担忧总算可以放下了，她回去之后，就被带去接受了相关的事件调查，从北部分局遇到九雏的事情开始，一直到银关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情报厅的人都将她描述的事件详情记录下来。

  凌寻在这过程中隐瞒了一点，那就是白泽抓她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她心脏里的内核，这是她一直以来都隐藏的秘密，这些年总局对她身体进行多次监测之后都没有发现内核的存在，她担心自己说出来之后，总局的高层更加容不下她了。

  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至少现在不是时候，她还没有除掉白泽，她还没有亲手终结这一切的根源。

  调查结束后，凌寻就离开了情报厅，她走到外面的时候，正好碰见丁一站在门口。

  丁一是特意站在这里等她的，他拿了个东西还给她，凌寻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发现是自己当时在北部分局摘下来的那枚象征初级除妖师的徽章。

  丁一：“梁局让我转告你，东西要收好，不要随意乱丢。”

  闻声，凌寻想到自己之前在北部分局说的那些话和行为，她的脸颊就有些发红：“总局……不追究我的行为么？”

  丁一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下不为例。”

  听言，凌寻没有多说别的，她将徽章收起来，朝丁一端正地敬了个礼。

  丁一把东西交还给她之后就走了，他往前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女孩子说：“丁特助，麻烦您帮我转告梁局，关于此事我很抱歉，但有些原则和底线我是不会让步的。”

  她的语气很认真，声音也格外的简洁有力，丁一听完之后脚步停顿了一下，过了会儿，他微微偏头朝凌寻颔首示意，然后就继续往前走了。

  人走了以后，凌寻也从这里离开了，她去了趟灵器局，自从十年前设立在银关的灵器局被妖怪摧毁之后，就搬回了总部，她在门口提交了访问信息，没多久就有护卫带她进去了。

  凌寻还是第一次踏入这栋灵器局，她跟随着护卫经过这些实验室，眼前这些场景相似又不相同，她静静垂下视线，护卫带她到一间实验室前，里面有位正在工作的助理见到她，他起身问：“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想问下你们这里可以帮我修复这把刀吗？”凌寻将断成几截的白刃拿出来放到桌面上。

  助理将她的刀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一阵，皱眉道：“你这把刀破坏得太严重了，估计有点难。”他放下手中的刀，跟她说：“你稍等一下，我去找教授过来。”

  教授过来了，他端详着她这把刀断裂的切口，研究了好一阵就说：“你这把刀已经没办法修复了。”

  凌寻听言，她微怔：“没有办法吗？”

  “你这把刀是凌教授的作品吧？”

  凌寻微瞠眼睛：“您认识……”她声音一顿，将‘我父亲’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您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跟着他做过一段时间的研究，知道他一些制作灵器的习惯，他很喜欢用一些精密的仪器。”教授拿起白刃指给她看，“刀口这里，就是用非常精细的仪器锻造成的。”

  “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凌教授制作的灵器了，你这把刀是怎么来的？”

  “是有人送给我的。”凌寻没有详说，她急忙问：“真的没办法修复吗？”

  教授摇了摇头：“这把刀使用的材质是非常稀少的钢材，现在已经很难能寻到这种材料了，而且制作刀具需要非常精巧的工艺，我们这里没有人能够达到这种技术。”这种使用冷兵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需求不多，所以灵器局里没有人会制作这种刀。

  凌寻再三确认没办法修复白刃之后，她眼神一黯：“谢谢您。”她将白刃收了起来。

  “按理来说这把刀的硬度和韧性应该很难毁坏才对，是哪个妖怪将它破坏成这个样子的？”

  凌寻刚转身走人，就听到教授这么问，脑海里闪过白泽将刀刃毁坏的场景，她稍稍捏紧了拳头，转身朝教授鞠了一躬，然后什么都没说，走了。

  回去的路上，凌寻路过基地正门，就看到有几对男女被士兵领着从门口进来，每个人的脸色都是灰败的，布满了悲恸的神情，这些都是获悉自己的孩子在任务中牺牲的父母们。

  “我的孩子啊……”有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听闻孙儿的消息后，直接晕厥了过去，凌寻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很快就有士兵扶住了老人家。

  凌寻脚步一顿，过了会儿，她埋了埋头，捏紧了拳头转身走了。

  ……

  傍晚，凌寻在后山的空地做训练，这一天下来堆集的情绪都积压在心里，沉甸甸的像块无法搬动的巨石，压着她透不过气来，她沉着呼吸，在树林里飞掠而过，劲风带动着树叶沙沙作响，树上的鸟虫都被惊得四处逃遁。

  凌寻在这里一直待到晚上，丝毫不觉得疲倦似的，她刚结束完一轮训练，刚准备再来一轮的时候，就察觉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慕川穿着一身病号服，肩膀上披着件外套，他懒洋洋地倚着树干站着，树木投映下来的阴影将他的身形遮挡了大半，他在这里站了有段时间了，见凌寻将目光诧异地望过来，他一笑，才直起身子走过去。

  慕川被带回总局之后当天就进行了手术，术后就被安排住进了医疗院的病房里，凌寻今天早上还去看过他，医生说他暂时需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这会儿看见人出现在这里，她诧异地顿在原地：“前辈……医生不是说你暂时还不能起身吗？”

  慕川弯起唇：“嗯，我不想听医生的。”

  “……”

  凌寻刚想问他的伤势情况，就听到慕川开口道：“在训练？”

  凌寻点了点头：“嗯。”

  慕川：“需要陪练么？”

  听到他这么说，凌寻微顿：“前辈，可是你的伤……”

  “一点小伤而已。”慕川一笑：“在你眼里我有这么娇弱？”说完，他环顾了四周，走到一旁的树下捡了根树枝，“我就用这个当做武器好了。”

  凌寻顾忌着他身上的伤，还是停在原地没动，慕川走过来，唇边的笑意微微：“小丫头，战场上可没有那么多让你犹豫的时间。”说完，他的身影就从空气中消失了。

  凌寻微滞在原地，身后很快就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还是老规矩，打到我就算你赢。”

  凌寻立马转过身，慕川又从身后消失了。

  他的速度快得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凌寻转头四下张望。

  “东张西望可是大忌。”

  一旁的树上慢悠悠地传来一道笑声，凌寻抬头望过去，就看见慕川待在树上，她垂下眼睛，过了半秒不到的时间，她闪身往他那边冲过去。

  她的速度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增进了些，慕川抬了抬眉，在她冲过来之前身影又从树上消失了。

  他故意泄露了一丝身上的气息，方便凌寻追踪过来。

  凌寻果真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踪影，她追过来朝他挥动了拳头，慕川闪躲着，手中的树枝用来挡着她的拳头，就这么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慕川故意露了丝破绽给她，凌寻的拳头挥过来，察觉到快要击中他的时候，她眼睛一瞠，硬生生将拳头停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这个瞬间，凌寻感觉膝盖被什么东西轻轻击了一下，她膝盖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慕川蹲在她面前，他抬起手中的树枝轻轻敲打了下她的脑袋，“小丫头，我记得之前说过，对付敌人不要心慈手软。”

  “在战场上难道你也要对你的敌人手下留情么。”

  闻声，凌寻的脑海里闪过白泽那张令人憎恶的嘴脸，她猛地攥紧了掌心，从地上起来，继续朝慕川挥动拳头，慕川见她的气势和刚才不一样了，他垂眸一笑，也认真起来了。

  凌寻郁结在胸腔内的情绪不断的蒸腾着，心脏也有源源不断的热源传来，她捏紧了拳头，脑海里不断闪过这几天遭遇的场面，手中的拳头有些不管不顾地袭向慕川。

  ——你知道人临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我记得你父亲那时候满脸是血，身体还不断在抽搐……

  ——你这把刀已经没办法修复了。

  ——我的孩子啊……

  体内的血液像灼烧起来似的，这阵灼热感一直蔓延到全身，凌寻握紧了拳头，在某个瞬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慕川挥了一拳，她的拳风迅猛，慕川没有躲闪，他抬起手掌，接下了她这一拳。

  凌厉的拳风横扫过周围的树木，一瞬间四周的空气都静止了。

  慕川挡下了她的攻击，唇边的笑意尽数收敛，很快就感觉到掌心里的这只拳头轻轻颤抖起来。

  凌寻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道拳头上，用尽全力挥完这一拳后就感觉浑身脱力，她身体轻颤着，然后就看见慕川放下了挡着她拳头的手，转而朝她张开了双臂。

  慕川的眉目微微舒展着，一双天生带着笑意的眼阔正漾着柔和的神情，他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眼神里没有那种对待旁人的冷淡疏离，温和的光浅浅地敛在他浅色的瞳仁中。

  凌寻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她对上他的视线后，却觉得慕川已经洞悉了她的心事，她的眼睛忽而一酸，很快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凌寻靠在他怀里，她闭上眼睛之后，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她的脆弱总是无处遁形。

  慕川抱着她，修长的指节抬起来，轻轻掠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他缓慢地笑了起来：“最近怎么变成一个小爱哭鬼了。”

  凌寻将脸颊埋进他的怀里，她抿着颤抖的唇，没有说话。

  慕川抱着她坐在树下，凌寻趴在他肩膀上隐忍地啜泣着，慕川一句话也没说，他温柔地敛着眼眸，掌心抚顺着她脑后的发丝。

  夜色沉寂，风声扬起又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怀里的人才渐渐停止了颤抖。

  空气寂静了片刻，慕川听到怀里的人颤抖着声音说：“它……它就在我面前，可是……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以前凌寻总是想着要找到杀害父亲的那只红眼妖怪，可当它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连累了慕川受伤以及这么多人伤亡。

  一阵冷风掀起，头顶的树叶在这阵冷风中脆弱地晃动着，等到风声渐息的时候，慕川才启唇道：“小丫头，你有两种方法可以除掉这只妖怪。”

  闻声，凌寻身躯一顿。

  慕川说：“第一种方法比较简单，等我伤养好了之后就去帮你把它找出来，然后让它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声音散漫随意的，好像不是在谈论如何消灭一只让人闻风丧胆的妖怪，而是在说像吃饭喝水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凌寻从他身上抬起头来，慕川看着她，抬起手来轻掠过她红润的眼圈，接着道：“第二种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强。”

  凌寻微滞，她刚想说话，慕川就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他浅浅一笑，眉眼温和地看着她：“小丫头，我知道你不会考虑第一种，所以变强，这是你唯一的办法。”

  凌寻目光一停。

  慕川看着她眸色不变，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在你变强之前，还会发生诸多类似的事情，你可以将这些事放在心里，但不能让它们蒙蔽了你的心智，因为这些都将作为你强大之前的铺路石。”

  强大的过程必然是需要经历众多痛苦的，强者之所以能够成为强者，就是因为他们能够承受这些痛苦，并将其转化为一往无前的利器。

  听完这番话，凌寻心里骤然翻腾起一阵形容不上来的情绪，她对上慕川的视线，他的眸色在这样的夜色里不深不浅的，正好敛尽了所有温和的光。

  他这双眼睛里从来不展露自己的情绪，却能洞悉别人的喜怒哀乐，你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没办法伪装，凌寻后来想到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是因为他能洞悉你的情绪，然后适时的点出来，恰到好处地戳中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与此同时，他会用最温柔的眼神，抚平你所有的心事。

  明明是这样一个对旁人生死漠不关心的人，却愿意为了她，倾尽自己所有的温柔和耐心。

  这样叫人，如何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