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寻的训练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就在训练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凌寻在慕川的协助下已经能掌控近一成的妖力了，感觉到这阵妖力在体内沉淀了下来，凌寻欣喜之余只感觉到满满的疲惫和倦意，她在控制完这层妖力后，当下就倒头昏睡了过去。

  慕川接住了昏睡过去的她，凌寻靠在他的臂弯里，闭着双眼沉沉地睡了过去，慕川看着连日来努力训练的人，他的眼睛里浮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脑袋，然后将她抱回了屋子里。

  距离他们离开总局已经第十二天了，留给凌寻的时间已经不算多了，她隔天醒来之后，察觉到自己体内沉淀的这一层妖力，当即下了个决定。

  慕川听完她的决定后，微微扬了下眉：“你想同时控制两成妖力？”

  凌寻神色认真地点了下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让她慢慢去学会如何掌握这些力量了。

  “你确定么？”慕川一笑：“小丫头，接下来的力量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控制，稍有不慎，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凌寻的态度很坚定：“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听她这么说，慕川道：“唔，那就试试吧。”

  尽管凌寻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当妖力再一次从体内释放出来的时候，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这阵力量击碎了，她在慕川的帮助下又解封了两层力量，加上原来控制的那一层，现在是三层妖力在她身体里，另外两层失控的妖力带动着原有的那一层力量在她体内四处乱窜。

  掌控这些力量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就像是驯服一头威猛无比的野兽，必须靠自身的力量去战胜它，让它心甘情愿地诚服于自己，因此，她就必须要有强大的意志力还有信念，所幸这两样东西是凌寻的优势，能够帮助她迎难而上。

  妖力在她体内乱窜，痛苦的程度是释放一层妖力时的两倍，比凌寻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像是有无数双手在她体内撕扯着，将她的内脏撕开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剧烈的痛苦让她浑身战栗，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了。

  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最难的还是要与自己的心魔作斗争，凌寻在抵抗妖力的时候，心底深处不断地传来一道声音——放弃吧，不可能做到的……

  放弃吧。

  何必让自己那么痛苦。

  你不可能做到的。

  这些从她心底深处传来的声音像是她的又不像是她的，除此之外，还有大量邪恶负面的情绪随着能量一并从内核里涌了出来，这些情绪顷刻间就占据了她的头脑，凌寻的耳边很快就传来了无数道纷纷杂杂的声音，有让她毁灭世界的，有让她杀人的，有怨责她的，有让她去死的……

  这些声音宛如诱人深陷的泥沼，信念稍有动摇，就会被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凌寻闭上眼睛，忽然就想起慕川在训练开始前对她说过的话：“小丫头，妖是万恶之源，你体内这阵力量，也同样充满了极恶的情绪，你如果要去控制它，就必须先承受它的恶。”

  这些恶念都是经过千锤百炼，仿佛地狱业火般，朝她铺天盖地地袭过来，一点一点地瓦解了她心中的善念和坚持已久的正义，同时也放大了她心中的仇恨——她沦落到今时今日，都是那些妖怪害的，都是这些罪该万死的妖怪，把它们都杀了，全都杀了，还有那些除妖总局的人，只会冷眼旁观甚至朝她施加痛苦，那些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啊，说到底还是这个世界太让人绝望了，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杀了！全部都杀了！一个不留！

  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慕川往这边看了过来，为了不影响她操纵妖力，他这些天都是在远处观望。

  凌寻捏紧了拳头，让她毁灭世界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满满的恶念覆盖了她的头脑，她设下的心防很快就被击溃了，直到一道凄厉的求救声从内核深处传来——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这道声音一响起，耳边就传来越来越多道凄惨的求救声，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甚至还有婴儿的啼哭声，这些声音就像无数道厉鬼似的，拼命地撕扯着她，声音中的凄绝和悲恸一并传递过来，她整个人顿时承受了许多前所未有的苦痛，让她忍不住捂着心脏弯下了腰。

  慕川走到她面前，看到她这般痛苦的模样，他道：“小丫头，到此为止吧。”

  说完，他伸出手准备去吞噬她身上的妖力时，一只手忽然抬起来抓住了他的衣服。

  慕川动作一停。

  “好多……”凌寻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她闭上充溢着红血丝的眼睛，声音无力地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开口道：“好多人……在跟我……求救……”

  慕川低头看着她，凌寻浑身颤抖着，红色的气流覆盖了她的身体，她像是被巨大的痛苦压弯了背脊，整个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泪水从眼眶里冒出来，砸在了雪地里。

  此时的凌寻就像是一尊被痛苦堆砌而成的瓷娃娃，稍微一碰就会支离破碎，慕川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后，他才将手掌搭在她的后脑勺上。

  “小丫头，你是救不了他们的。”

  凌寻忽地一颤。

  “你能做的，只有将自己从这些声音中解救出来。”

  她所听到的声音，都是由恶念产生的罪过，这些人都是曾经被白泽吃掉的人类，骨血早已融为了能量，她释放的力量越多，这些声音或者说是残影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脑海里。

  罪与恶是一对密不可分的关系，她承受恶的同时，也必须去接受这些罪。

  世间的罪恶大多是痛苦的，她不能因此沉沦，而是必须让自己抽身出来，去正视并且容纳这些罪与恶，这样她才能真正做到掌控这层力量。

  不过，让她承受这些还是需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慕川刚准备吞噬她的力量，让她休息调整一下，就听到她说：“我想……和他们说说话。”

  他们，指的是这些向她求助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微弱，甚至还在颤抖着，慕川听到她这话之后，静默了一瞬，将自己的能力收了起来，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缓慢地舒展了线条柔和的眼阔：“我知道了。”

  他离开了，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只剩下凌寻一个人留在原地。

  凌寻浑身无力，她也没有勉强自己强撑着，倒在雪地里，看着头顶白茫茫的天空，耳边是争先恐后的求救声，她闭上了眼睛，这些悲惨的求救声好像在这瞬间都化成了一个个具象的人。

  凌寻看着在她面前呈现的这些人，她与他们之间划分了界线，她站在这一端，他们站在那一端，都是些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普通人类。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们呢？”

  她话音一落，纷乱嘈杂的求救声和呼喊声都停止了，这些人都往她这边投来视线。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停止了呐喊，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一道孩童的哭喊声：“妈妈，我想要回家……”

  小孩的哭声凄厉，一下就点燃了大家的悲伤，刚才停止的呐喊声又开始在耳边回响起来。

  凌寻站在这端，看着那端悲痛嘶吼的人们，心里也因为这阵呐喊声感到深切的哀伤和无力。

  “我可以……怎么帮助你们吗？”

  一名孕妇跨越了他们之间的界线走到了凌寻面前，她流着泪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我的孩子甚至都还没有出生……”说到孩子，这名孕妇就控制不住地捂着脸，悲伤地哭泣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都还没出生……”

  凌寻垂下眼睛看着她挺起的肚子，耳边是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喊声，她敛眸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刚说完这话，这名孕妇就扑上来揪住了她的衣服，歇斯底里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凌寻面色一僵，这名孕妇起了个头之后，那端就有许多人冲过来，大家都围堵上来，有人抱着她的腿哭喊道：“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有人拽住她的头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把儿子还给我！”

  还有人扯着她的手臂：“我和老婆才结婚没多久……这个畜生……这个畜生……”

  “为什么要把我吃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的孩子才五岁啊，就这样让我眼睁睁的，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妖怪吃掉……”

  “畜生！把我的命还来！”

  “救救我……”

  人群的痛苦像潮水般汹涌地侵袭过来，凌寻很快就被人潮覆盖其中，头发，手臂，衣服，双脚……都被人撕扯着，怨骂和求助声不绝于耳，凌寻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扯拽着自己。

  每个人都在诉说自己的经历和痛苦，凌寻听着这些声音，她眼睛一眨，泪水就从眼睛里掉了下来：“对不起……”

  凌寻闭了闭眼，越来越多的眼泪潺潺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对不起……”

  听到她道歉的声音，躁动的人群渐渐停了下来。

  凌寻流着泪道：“对不起……我们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对不起大家，如果能将它早日除掉的话，你们就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滚烫的眼泪从眼底氤氲而生，渐渐模糊了视线，凌寻看着最先跑过来质问她的孕妇，声音一哽：“对不起，如果没有它的话，你的孩子就能顺利出生了……”

  她看向抱着自己的孩子：“对不起，如果没有它的话，你就不会跟你妈妈分开了……”

  她流着眼泪，挨个挨个跟这些普通人道歉，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态度软化了，大家都逐渐松开了自己扯拽着她的手，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也消弭在空气中了。

  众人就像灵魂归位似的，逐渐从她身旁散开，回到了原来属于自己的地方。

  最先过来扯住她的那位孕妇也捂着自己的肚子回去了，她边走回去边呢喃着：“孩子，我的孩子……”

  凌寻猛地睁开眼睛，目光所视之处仍旧是白茫茫的天空，她失神地望着头顶的光景，过了好一会儿，一道眼泪从眼角滑入了耳鬓，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摸到了湿润的泪水。

  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求救的声音了，刚才那番场景就仿佛做了场噩梦似的，她抬手搭住自己的眼睛，半晌后，她放下自己的手，从地上起来了。

  慕川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察觉到人从地上起来了，他抬眼看过来。

  凌寻走到他面前，脸色是苍白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通红的眼角。

  她的脸颊还有泪痕，慕川抬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睛：“哭过了？”

  凌寻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某种坚决和势在必行。

  “慕川，我要释放剩下的两层妖力。”

  ……

  正月十七这天，贺家隔壁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沈琼带着小泉刚在外面逛完街回来，就看到有辆搬运公司的车停在他们家隔壁，一个女人正在门口张罗让师傅把家具搬下来。

  师傅在搬运物品的时候正好挡了路，沈琼带着小泉停下来等师傅把东西搬走，这户人家的女主人见状，忙道：“不好意思，我让他们赶紧搬走。”

  “没关系。”沈琼温和道：“你们是今天刚搬来的吗？”

  女主人朝她点头一笑：“对，我们是今天刚搬过来的。”

  沈琼友善道：“我们就住在你们隔壁，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敲我们家的门。”

  “好呀，谢谢你们。”

  女主人刚说完这话，屋门里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叫声，一阵风袭过，一只凶悍的大狼狗猛地从门里冲了出来，将小泉猛地扑倒在地上，对着他狂吠。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沈琼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小泉！”她赶紧上前将孩子从狗身下救出来。

  女主人没想到家里养的狼狗会突然失控，她回过神来，立马怒喝了一声，上前帮忙：“阿宝！”

  被唤作‘阿宝’的狼狗当即停止了叫声，像个委屈巴巴的孩子一样垂下脑袋，从小泉身上下来。

  一个跟小泉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拽着狗绳，他也被吓得不轻，惊慌失措地对母亲说：“妈妈，我也不知道阿宝突然怎么了，一下就冲出来，吓了我一跳。”

  女主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她接过阿宝的绳子拽在手里，赶忙对沈琼和小泉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阿宝平时很乖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真的非常抱歉。”

  沈琼将小泉从地上扶起来，就看到他两只手臂都擦破了皮，她脸色一变，赶忙道：“小泉，疼不疼？”

  小泉摇了摇头：“没事妈妈，我不疼。”

  女主人也看到他的伤了，她没想到刚搬过来就闹了这样不愉快的事情，脸色有些不太好：“真的十分抱歉，孩子看看要不要去医院，我来出医疗费。”

  小泉懂事道：“阿姨，我没事。”

  女主人再三道歉，沈琼也说没关系，她带着小泉回了家。

  贺秦待在堂屋里，看到自己的妻子带着孩子急匆匆从外面回来了，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隔壁搬来了一户新邻居，刚才我们路过的时候，他们家的狼狗把小泉扑倒了。”沈琼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跟丈夫说了一遍，“小泉的两条手臂都摔破皮了。”

  她边说着边去把医药箱搬出来帮小泉处理伤口，小泉被狼狗扑倒的时候整个后背着地，沈琼帮他处理完手臂上的伤，就着急地查看他的身体。

  小泉见母亲慌张的模样，他安抚道：“妈妈，其他地方没事，你别担心。”

  沈琼认真地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事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刚刚都吓死我了。”

  贺秦坐在堂屋里，没有说什么话，他看着妻子心急孩子的模样，又看了眼面色有些发白的小泉。

  小泉身上的衣服沾了泥灰，沈琼带他上楼去把衣服换下来。

  隔天，贺秦依照妻子的托付去市场买菜回来，他路过新邻居的屋门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悲恸的哭声，隔着门，有个小男孩的声音传来：“妈妈，呜呜……阿宝死了！”

  这户人家的屋门敞着，贺秦看过去，就看到一只狼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已经中毒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