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作者:茴笙      更新:2023-05-06 14:13      字数:4464
  孙儿的声音是那样年轻自信,太皇太后忽然一阵眩晕。她想起了几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匈奴使臣来长安,而她从来都睿智沉稳的儿子,生平第一次落泪了。他跪在她面前,道:“朕多希望,这次去匈奴的不是公主,而是我大汉的大军……”因为家国无力,他忍了下来。现在,她的孙子长大了,要实现他父亲曾经的愿望。刘彻眼中闪烁着光,仿佛已经看到汉朝铁蹄大破匈奴的那天,铿锵有力道:“朕会让您看到,让大汉百姓和匈奴人看到,让青史后世都看到,我大汉的男儿,到底是什么样子!”七日后,匈奴使臣哥秫图在朝会上公开表示,因族内巫师重新占卜,发现眼下并不是嫁娶的好时机,希望取消此次和亲。这要求提的莫名其妙,尤其匈奴人都在汉朝住了一个多月了,大汉皇帝却从善如流,不仅同意了哥秫图的请求,还主动赠与他们粮食,以解匈奴瘟疫之后粮食短缺之急。朝野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提出质疑。数日前未央宫那场巨变,早已流传出去,陛下决心如此坚定,连太皇太后都不再说什么,朝中也无人敢对此发声。哥秫图叩拜谢恩。一样的未央宫前殿,一样的百官侧目,上一次他是在这里挑衅大汉权威,这一次却是低头认输,放弃他不远千里来迎娶的汉朝公主。哥秫图在朝会上忍辱负重的时候,时年也正崩溃着。她抓着头发,望着面前两人道:“所以,匈奴人摆平了,让我们回到问题的起点,要怎么让刘彻娶了卫子夫啊啊啊啊啊啊!!!”路知遥被吵得堵住耳朵,嚷嚷了回来,“这得问你啊,做媒不是你们女人擅长吗!”“合着什么活儿都让我干了,上次那个匈奴女人掐我脖子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打架是男人的事儿?”时年这是在故意找茬了,毕竟那天聂城和路知遥负责统率禁军、包围石台,她也是提前知道的。路知遥:“那你之前还说有办法让刘彻喜欢上卫子夫呢,怎么,失败了?”时年想到自己的办法,让卫子夫去跟刘彻说匈奴瘟疫的事,她都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居然惹得刘彻勃然大怒。而她因此那次失败,这段时间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卫子夫,可以说相当惨了。聂城打量她神情,忽然问:“你好像很着急,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吗?”时年一愣,别过了头。她又想起那天晚上,宣室殿内,刘彻忽然凑过来,而她……居然没有躲!时年觉得,自己应该不会疯到对汉武帝有什么想法,只能说当时气氛实在不错,刘彻又是个大帅比。但这件事给她敲响了警钟,真的得赶紧完成任务跑路了,否则刘彻如果对她提出……某种要求,她都不知道怎么拒绝!毕竟,她现在可是人家的小老婆啊!时年苦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索性拿出kindle看起了史料。这是她最近发现的催眠大法,只要睡不着,就开始背苏更给她准备的资料,通常看不到第三页就失去意识了。因为想着卫子夫,时年随手点开她的生平。果然,五分钟后,她脑袋一歪,陷入了梦乡。而在她入睡后不久,房门被推开,一身玄衣的刘彻走了进来。看到时年睡得歪七扭八的样子,他好笑挑眉,走过去亲自替她掖了掖被角。女孩胸口躺着个黑色的板子,他拿起来敲了敲,只觉面上光滑如镜,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无趣地把它放下,又在屋子里转了转,忽然眼前一亮。房间右侧的架子内角,放着个黑色的棍子,他拿起来仔细端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这就是之前几次,她出奇制胜的古怪法宝?应该怎么用?“嗯……”床上忽然传来声响。他以为她醒了,走近一看才发现女孩双眼依然紧闭,嘴里却含糊地念道:“卫子夫……”他一愣,笑容敛去,黑眸深深凝视着她。如果说,有什么是比她的来历更让他好奇的,就是她对卫子夫的古怪热情了。她好像很在乎她的性命,对卫青也特别关注,而且,非常想把他和卫子夫凑到一起……之前他还为此发了通脾气,现在却只觉得不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是细作,这种任务也奇怪了点吧。要让卫子夫对他用美人计吗?她完全可以自己来啊……时年又嘟嚷了一句,他没听清,随口问:“你说什么?”时年翻了个声,抱着被子说:“……卫子夫,汉武帝刘彻第二位皇后。”刘彻瞳孔猛地收缩。房间里这样安静,让时年的声音无比清晰,可他仍怀疑自己听错了。似乎是知道他的疑惑,时年再次开口,“建元二年,卫氏入宫,元朔元年诞下皇长子。”“同年三月甲子日,武帝彰其之功,册立为后……”第17章 游玩时年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大概是睡前看了资料的关系,她居然梦到了卫子夫,不过梦里的卫子夫并不是她认识的这个样子,而是一个台湾女明星的脸。她在时年梦中上演了一出歌女逆袭成皇后的玛丽苏大戏,包含争宠下毒堕胎私通等等情节,跌宕起伏、极尽狗血,具体可参考一众热门宫斗小说电视剧……等时年终于挣扎着醒来,呆滞三秒后,陷入深刻反省——自己为什么不跟着周小茴去写小说呢?没准比她有前途啊!宫人看她醒了,端上来早膳,时年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自己是穿到梦里那个狗血的汉朝了。作为皇帝的新宠,她的日常饮食已经很受优待,但对时年来说还是太凄惨。这个时候的主食是粟,也就是后来的小米,口感不怎么样,菜就更指望不上了,时年本来还想品尝一番大汉美食,结果第一天就被打击。苏更非常遗憾地告诉她,他们在现代吃的绝大多数蔬菜汉朝都是没有的,这时候甚至连炒菜这种技术都没有!苏更带的小零食早就吃完了,时年捧着脸,对着早餐开始第三十八次唉声叹气。来这边已经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现代是什么情况。周小茴肯定发现她失踪了,那父母呢,他们找不到她,会不会以为她出什么事了……都怪聂城,这么匆忙把她弄过来,让她连提前安排一下都没机会。时年趴在案上,沉默地望着庭中的海棠树。她不想说这么软弱的话,但她真的,很想回家了。刘彻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垂头丧气的女孩,男人黑眸一动,问:“怎么了?”时年没作声。他看向食案,所有菜色都没有动过,“怎么不吃东西?不合胃口吗?”时年托腮,“不合胃口,吃不下去。”因为他的吩咐,她的膳食是宫中最好的,许多东西一般人都吃不到。听到这样的话,刘彻问:“那你想吃什么?”“我想吃冰。”“什么?”时年兴致勃勃,“就是雪冰啊,软绵绵雪白的一层,加好多的果酱,再放一点点芒果,那个口感……嗷呜,大夏天吃起来最棒了!”她说得陶醉,刘彻脸色却变了。他从没听过她说的这种东西,吃冰吗?还有芒果和果酱又是什么?这种东西也能当饭吃?他只在道家的书里看过,仙人们都是吸风饮露……再看到案上的食物,他忽然觉得它们是那样碍眼,这段时间都委屈她吃这些东西了!刘彻轻咳一声,露出个笑,“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有礼物收?时年眼睛一亮。杨得意捧出个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摆放着一身鹅黄色的曲裾。那黄色非常纯粹鲜亮,襟口用银丝线绣有繁复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更奇妙的是,衣服最外层还罩了一层薄纱,时年将它提起来,立刻感觉纱衣冰凉,如水一般在掌心流动。刘彻也看着那身衣服。这是他早就为她准备的礼物,由几十个能工巧匠费心制成,里面的锦缎已经贵重无比,外面的纱衣更是绝妙,他看到时也惊了一下,没想到现在居然能织出这样的东西,当真是清若烟雾、薄如蝉翼。当时他就想,她穿上这个一定很好看。屋子里站着几名宫娥,毕竟是女孩子,哪怕当着君王的面,也难以掩饰眼中的惊艳。她们小心翼翼捧起衣服,发现就连皇后殿下也没有过这样的华服,顿时羡慕得要哭了。时年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她懒得换里面的衣服,直接把纱衣披在身上,对着镜子转了两圈,乐了。小时候自己也这么披着丝巾扮过仙女!刘彻只见衣袂翻飞、飘飘如仙,还没看清楚,就发现她又把纱衣脱了下来。他一愣,“你不穿吗?”时年:“啊?今天不穿了,这衣服有点厚,太热……”还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刘彻真是直男审美,自己穿黄色一点都不适合啊!还是苏更挑的好,那身红曲裾虽然质量不如这个,上身效果可美多了!女孩笑容浅浅,那样的至宝摆在眼前,她却反应平淡,就好像早就司空见惯,没什么特别的。刘彻忽地一笑,“也是,这种东西你应该见惯了。”时年眨眨眼,她应该见惯吗?嘴上下意识谦虚道:“还好,还好……”刘彻心一沉,果然。他忽然站起来,时年仰头看他,他道:“这么好的天气,想出去玩吗?”“出去?去哪儿?”刘彻笑着说:“当然是出宫去了。”时年:“……嗯嗯嗯?!”时年进宫这么久,早逛腻了未央宫,想再去长安城看看了。但她没想到,这次出去会是由皇帝陛下陪着!刘彻换了便服,只带了几个随从,便领着时年出宫了。长安城和一个月前没什么两样,亭台楼阁、东市西坊,人流如织、一派繁华。时年一开始还坐着马车,中间她坐不住了想下来,杨得意紧张道:“夫人身份尊贵,若是被小民冲撞……”时年立刻看向刘彻,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毕竟是妃嫔,不适合抛头露面,刘彻能带她出宫已经是格外恩遇。只是,如果就在马车上看看,这趟还有什么意义?刘彻原本端坐马上,对上她的目光,想了想跳下来,朝她伸出手,笑道:“要我抱你,还是自己下来?”时年脸一红,避开他的手,自己跳了下去。两人就这么走在街上,时年兴致勃勃地这儿看看、那儿摸摸,遇到喜欢的直接拿走,刘彻也不管她,还吩咐杨得意在后面跟着付钱,搞得他无比狼狈。这电视剧里刁蛮千金才有的待遇让时年神清气爽,终于觉得身上的抑郁一扫而空!“看到那边了吗?”刘彻忽然指着个地方,时年一看,是一座两层小楼,青砖白墙、屋檐飞翘,矗立在街道左侧。她不解其意,刘彻慢慢说:“当初,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的。”时年一愣,猛地明白过来。那一晚,她就是落在这座楼的屋顶。在高悬的明月下,她看到了两千多年前的长安城,也看到了被追杀的他。那是他们的初见。刘彻也望着那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我记得,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那人连剑都刺过来了,却停在了我眼前。从天而降一个东西,把他砸晕了。他倒下去,我抬起头,就看到了你。“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你坐在月亮里,好像随时都能飞走,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真实。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姑射仙子、九天神女……”时年说不出话。刘彻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又想起了那一夜。片刻后,转头看她,“其实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你随时会飞走。就这么消失,让我再也找不着……小仙女,你会吗?”他声音压低,黑眸中隐隐闪烁着光。时年忽然觉得慌张,生硬地岔开话题,“那个,我还不知道,那晚追杀你的人是谁呢……”刘彻眼中的光熄灭,过了很久,才淡淡道:“不知道。”“不知道?”“那个人抓起来就自尽了,同伙也找不到,我命人查了很久,竟是线索全无。”居然有这样的事,时年眉头紧皱。刘彻打量她神情,道:“何必惊讶?想杀我的人很多,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说不定哪一次,他们就得手了。”这话听得人不太舒服,时年看着他脸上的自嘲,仿佛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他虽然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却也每天面对着刀剑威胁。无数人躲在暗处,想要取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