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作者:林格啾      更新:2023-05-06 15:24      字数:3181
  电脑仍在开机中。他百无聊赖抛玩着桌上硬币,忽听得房门“咔哒”一声。回头去看,却是唐母端着盘水果,借着闲话家常的由头“找上门来”。母亲是出了名的家世好,也是出了名的温婉贤良。多年来,对于调停家中父子关系乐此不疲。没聊两句,听着她殷殷切切、话里有话——就是个傻子也听得懂什么意思。唐进余遂没再多挣扎,伸手摁灭电脑屏,又起身。随便找了个薄外套套上,便懒懒散散踱下了楼。“我去看看我爸。”他关门前跟母亲说:“妈,你在我房里先坐会儿吧。”一楼餐厅。果不其然。他不用看也知道。虽早提了一嘴说不吃晚饭,父亲依旧固执地给他留了饭菜。听到脚步声下楼,报纸“簌簌”翻开另一页。见他出现,唐父似也没太惊讶。只扶了下眼镜,又低声道:“终于舍得下来了?你妈给你煲了汤,多少喝点。”“我减肥。”“你都已经瘦成这样,”唐父眉头紧拧,“还减什么肥?减进医院里去?”“……”“我和你妈难得到北京来看你一回,你就不能好好跟我们吃顿饭?!”“行,那我让陈嫂下次晚上做点沙拉。”他说话惯是这样,听着顺实来逆的。唐父脸色一变,正要发作,不料唐母后脚已“噔噔噔”下了楼——唐进余好心想让她待在房里,免得看了闹剧又伤心,她却次次如此信心十足。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又跟儿子吵什么呢?”人未落座,又先抱怨且半带娇嗔地拍了下丈夫肩膀,“你也是,他都这么大人了,你还像训小孩一样训他?”“再大不也是咱们儿子吗?”“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唐母笑着打趣丈夫。说话间,又顺来只干净的瓷碗、往碗里盛汤:人参鲍鱼本已是大补,花胶枸杞亦少不了。直把个六寸碗装得满满当当,推到唐进余面前,她这才又抬头,冲儿子笑道:“你爸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你还不知道他?听说要来北京看你,亲自去挑的八头鲍,还有这人参……是你蒋叔叔喊人送来的,个头可不小。你爸非得全带来,怕你在北京一个人过,吃得不好。”“说这么多干嘛,”唐父冷哼一声,“你看你这乖儿子领你的情吗?唐进余,说的就是你——还不坐,杵在那给我脸色啊?”“老唐!”“得亏养这么大,脑子里装得净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末九流。让娶个老婆,跟能要他命一样……每次多说几句、你看看他,每次多说几句就是这表情,给谁看?啊?”唐进余扭头就走。也不管放在兜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响。他没看也没理,直接奔玄关换了双鞋,对背后传来父亲的厉声呵斥更是置若罔闻。随手在鞋柜上摸了把车钥匙便往外走。一直等下到停车场,坐进车里冷静许久,才想起刚才手机响的事。他又翻出来看。是一条短信。准确来说,是聂向晚发来的短信。她的微信他早删了,电话却因公务的缘故不得不留着,没在黑名单里。是以只能是短信的形式“沟通”。内容亦没别的,只是一张照片——规规整整拍了一张名片。姓名、电话、邮编。姓名艾卿。电话13875**82**……他脑袋几乎“轰”一下炸了。不等他想明白这两个人为何又时隔多年狭路相逢,聂向晚的电话却已迫不及待打来。似乎不满他隔了这老久还没有任何反应,这电话响得阴魂不散。他漠视亦无用,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响得像催命。他终于是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却并非聂向晚的声音。而是谢忠。聂向晚的外公。昔日弃政从文的“偏门仔”,如今誉享海外的大教授。十几年前同住在一个大院里,这老人家算是打小看着他长大,心里终归是有偏爱的。没出“那事”之前,和他联络的也不算少。当然。如今出事便生疏,联络也委婉。这多年的偏爱究竟是全出于己还是爱屋及乌,便又见仁见智了。“小唐啊,你这孩子,这个点还在忙工作?打你这么多次电话也不接,哈哈。辛苦了啊,辛苦了。”谢忠却并不知会他此刻澎湃的内心活动。开腔便是中气十足的问候。不等他回答,又话音一转:“最近还好吧?上次听说你还和宝儿出去吃饭了?怎么就没消息了——知道你一向是心气高,眼光高,这是又没谈成?”“……哪里的话。”类似的话他却早听得耳朵生茧。顿了顿,又随口搬出十年如一日的解释:“是我工作太忙。跟我谈恋爱还挺委屈的。宝儿她条件好,耽误在我这就不好了。”“你这就又是谦虚了。我看‘天莱’不是发展得挺好?”谢忠道:“进余啊,爷爷没跟你说客套话,你也别给爷爷打太极了。说真的,爷爷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不然也不会说是,外孙女儿跟你没谈成,又让家里人把孙女儿介绍给你……是吧?但你真别当是在逼你。连晚晚都放下了,你一个大男人家的,有什么放不下呢?过去的事,就当它过去了吧。”“嗯。”“对了,你看没看我叫晚晚发给你的那张名片?”“嗯。”“听晚晚讲,你跟人姑娘还是老相识?”谢忠笑了笑,“世界还真就是小……我今晚还跟人姑娘吃饭呢,是个搞学术的好苗子。就是早不知道大家都认识,不然我该做个东——也怪这丫头认不清脸。一开始迷迷糊糊的,还要我给她做介绍。结果拿了名片,可好,恍然大悟,早都认识了!”“……”“外公,外公,”聂向晚忽然在旁边插话,“你这话说得,越说越离谱了,让我说吧,我跟进余说两句。”谢忠后话一下被她打断,倒也不生气。索性呵呵一笑、让出话筒——自觉在其中做了个好人,又让他们年轻人自个儿说悄悄话去。聂向晚不客气,干脆带着手机走远了些。电话那头倏然安静许多,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唐进余始终沉默,对面也许久不说话,高跟鞋踏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响。不知过了多久。大概终于找到合适的“通话地点”,四下无人,适合叙旧。聂向晚这才开口。“进余,”她说,“真没想到我们也有今天。难得跟你打个电话,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们需要说什么吗?”唐进余冷声道:“你最好适可而止。”“我?适可而止?”聂向晚道:“我都不知道我做什么了让你这么大火气。明明不是我故意要撞见她,是她自己找上我外公,请我外公吃饭。我和周……我来接我外公才碰见她。你在冲谁发火?”“你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她,还非得把过去全揭出来。你什么居心你自己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居心,老熟人,老朋友,一笑泯恩仇啊,我什么居心。”聂向晚笑了:“而且什么叫牵扯进来?让她跟我外公拉近一下关系,不是为她好?她一个丁点大的小老师,我还请她到家里来吃饭,如果不是看在认识的份上,你觉得她也配?”“聂向晚,你说这句话,你也配。”“……”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好像有根筋在里头扯,钻心似的痛。然而止痛药却还在家里,不知被他随手抛在哪个抽屉。眼下连杯水也没有。他口干舌燥,心里更燥得发慌,唯有扶着额头,背往下弯,好像以此就能抑制住这种痛感。握着手机的右手却依旧因过分用力而微微发抖。“喔,你真的怕了。”聂向晚听到他乱了节奏的呼吸声。却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笑了:“看来真的被我猜中了。”“闭嘴。”“你怎么办到的?那群人精,他们真的不知道当年那个害你又逃婚又跟你爸快打起来的是艾卿?你怎么骗过去的?”“……”“q大里多少你爸的老同学啊。他们都不知道?”“……聂向晚。”聂向晚没被他吓到,反而“咯咯”笑了。那种憋笑到极点,忍不住大笑出声的笑。引得不远处的谢忠都忍不住回头,她难掩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摆摆手,笑着示意手机。便又压低声音,回归到令她愉快的通话中:“不过你放心,我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我甚至原本都想要说算了,放过她的——是她自己太顺着杆子往上爬了。”一个穷得叮当响,家里还欠着几十万贷款,跟人吃饭只能陪笑脸,想插话都插不上的小人物。竟然敢在她伸出橄榄枝施舍时,大发慈悲表示让她见见世面时,不卑不亢——对,就是这个词,不卑不亢。说她“最近可能比较忙,之后有时间的话再请您二位吃饭”?果然。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