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作者:醉又何妨      更新:2023-05-08 02:57      字数:4910
  太子一怔。经由黎慎韫的话,李宏猛然了悟过来,回禀道:“陛下,先前这附近确实是有几具侍卫们的尸体,方才臣等将他们抬到了一边,就在那里。”刚才过来的时候,也有不少人都看到了那些尸体,只是一时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皇上顺着李宏的示意看了一眼,却是一怔,见到应翩翩那名不识好歹的侍妾正拎着一具尸体,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死的侍卫都是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变成了死人之后身体僵硬,更加沉重,池簌却单手提着那具尸体的衣领,毫不费力地一直把他拎到众人面前,才放了下来。刚才在应翩翩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注意池簌的离开,此时只听他说道:“我找到证据了。”应翩翩的唇角泛起一丝浅笑。池簌蹲下身去,抬起那句尸体的一只手,指着手背说道:“这就是那双用来行凶的,男人的手。”这具尸体上面已经出现了尸斑,此时人们可以看到,他手背上的尸斑分布的并不均匀,中间隐隐约约空出了一只手的形状。再看另一只手背,也是如此。皇上道:“方太医,验。”方太医上前仔细观察之后,回禀道:“陛下,关于验尸之法,臣也约略知道一些。在人死后的三个时辰内,如果尸体遭到用力按压,那个被按住的地方尸斑便会消失。既然这具尸体上出现了如此征兆,或许可以证明,应大人所言非虚。”说到这里,方太医也忍不住悄悄看了应翩翩一眼。当年应翩翩连中三元,轰动一时,有不少人觉得不服气,认为是应定斌历经三朝,又有从龙之功,皇上为了以示恩赏,才会给他的养子这样的荣耀,但其实这种言论实在浅薄,只不过是嫉妒之语罢了。先不说之前的三场考试皆是封卷,谁也不知道答卷人是何等身份,就是到了最后的殿试时,朝中重臣都是在场的。有很多人一看应玦这个名字,便觉得他作为太监之子,若是进了前三甲未免太过不雅,心中甚至存有偏见,更加不会给他行方便。可是应翩翩在御前对答如流,侃侃而谈,折服四座,亦令龙颜大悦,点为状元,硬是凭过人的才学令他人都难以反对。可惜他身上的种种光环,就如暗夜流星,雨后虹霓,一朝的惊艳过后,便重归黯淡。他时常与傅家的公子来往,可世人只知道镇北侯保家卫国,英勇善战,却忘记了应翩翩当年也曾经被赞扬过:“有高才,善谋断,他日必为国之栋梁,前途不可限量。”而今,他料事如神,观察入微,从容谈笑之间便可解决一切阴谋困难,昔日的风采,似乎又重新在他身上绽放出光芒。池簌道:“陛下,其实昨晚我一直跟应公子在一起,他是不可能杀人的。只是方才我若这样说了,也会被视为包庇,无法取信于人,但现在的证据应该足以证明此事另有蹊跷了。”皇上淡淡瞥了池簌一眼,想起他方才拎着一具尸体举重若轻的样子,还有只听应翩翩说了几句话就能想明白前因后果,去寻找证据,更加觉得此人是个难得人才。皇上其实正需要一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亲卫暗中行事,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有能力又出身卑微、容易控制的人选,这才会看上池簌。但此人明明有那样的本事,偏生只想给人当妾,着实色迷心窍,不可理喻,没出息的东西,算什么男人!淑妃原本胸有成竹,此时见到事情急转直下,心里不禁也有些急了。她掩饰地笑了笑,侧头对皇上说道:“陛下,臣妾倒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呢。周世子是男子,又会骑射功夫,他的力气要比寻常女子大不少的,又怎么会乖乖躺在那里被人杀呢?”皇上道:“方太医,周世子身上可有被人用过迷药的痕迹?”“这……”方太医不禁擦了把冷汗,苦笑道:“臣才疏学浅,对验尸所知不过皮毛,目前看来,似乎是没有的。”应翩翩一笑,对吴蕴华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夫人,昨夜我淋了雨,但出行仓促,没有带够药材,还要多谢你将周世子那份祛除风寒的药匀给我。你我本无仇怨,现在既然证明了我不是凶手,还望我刚才的冒犯之处,夫人不要放在心上。”吴蕴华心乱如麻,也没心情再跟他争执什么了,只是“嗯”了一声,随口道:“小事。”然而应翩翩紧接着便话锋一转:“但应玦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冒昧请教夫人。”吴蕴华一开始觉得像应翩翩这种贵胄公子,往往性情高傲,为人粗疏,应该不难欺瞒才是,此时却不知不觉对此人生出了深深的畏惧之情,听到他说这话本能畏惧,却又无法拒绝。“应大人要问什么?”吴蕴华喃喃地说:“这毕竟是我家中之事,恐怕有的不能见告。”应翩翩道:“倒也不是什么私密的问题,只是先前有件事我很奇怪。我听说周世子感染了风寒,夫人贤德,每晚都亲力亲为,为他熬制汤药,可是昨天晚上,你并没有这样做,所以这包余下来的药材,就被我的侍从借走了。是有这件事吧?”吴蕴华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夫君没有回来,我当然不会为他熬药了!”应翩翩道:“可是要使药性充分发挥,这药起码要熬一个多时辰,难道你提前了这么久,就确定周世子不会再回到帐篷中了吗?”他一语既出,吴蕴华惨然色变。这时候其他人也都听出问题来了,最慌张的就是吴蕴华的异母兄长吴思,父亲去世后他就失去了靠山,生怕受到这个不亲近的妹子连累,立刻出言呵斥道:“蕴华,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是不是隐瞒了什么,竟然连我都没有告诉?还不快说!”他这话实际上是在撇清关系,吴蕴华其实还可以死不承认,可看到所有的人或对她冷冷而视,或事不关己,她突然不想再做这样的事了。不想谎言推脱,不想攀诬他人,她也想把自己心里的话,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是我。”吴蕴华站起身来,方才的悲伤和无助之色在她的脸上一扫而空,冷声说道:“周恺是我杀的,我认了!”虽然隐隐有些怀疑,可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说出了这样的话,还是令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贱人!”太子妃率先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几乎想要冲过去给她一巴掌,幸好被太子一把拉住,小声说:“父皇在呢,你先冷静点!”太子妃指着吴蕴华,怒声道:“我周家有何处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要这样做!”太子妃的斥责顿时燃起了吴蕴华心中恨火,她的脸色不由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问我为何要这样做,那你们又凭什么这般对我?!一开始我嫁入你们周家,周恺便处处嫌我呆板无趣,动辄便以此与他的妾侍调笑取乐,百般嘲弄,连一点颜面都不肯留给我!我谨守本分,操持中馈,事事忍耐退让,本想着有多少女子的日子都是这样搞过来的,忍一忍也就罢了,可是你们偏生得寸进尺!”她说到激动处,竟然一把扯开了自己那高高掩住的衣领,露出脖颈和锁骨上的伤痕。人群中传来吸气声。“除了这里,还有这里,还有我的身上,全部都是伤!都是周恺打出来的!”吴蕴华不顾体面地说道:“自从我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明目张胆地对我打骂羞辱,我在诚悯伯府里活的连那条看门狗都不如!是我想要贤惠之名亲手为他熬药吗?不,是我不这样做,遇上他不顺心就会挨一通毒打!”“他怪我占了正妻之位又家道中落,给他丢人,可他当初不愿娶我又不敢抗旨,自己没有本事,一心巴望着依靠岳家,依靠不上就恼羞成怒,岂不是更加无耻!他就是个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草原上空旷,女子的悲愤交加的控诉远远传了出去。听的在场之人都是一片死寂,太子妃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弟媳,好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吴蕴华这番行径真可以说的上是藐视礼法,狂悖大胆,同情者有之,不赞同的也大有人在。御史大夫王善不觉连声说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既然嫁了人,就该以夫为天,恭敬顺从,就算夫君有行为不妥当的地方,好好劝说也就罢了,怎能行凶杀人?若是天下女子都像你这般,那还得了?”“你这老匹夫,说得好听,你怎么不去嫁他!什么恭敬顺从,妇德妇道,全都是狗屁!”吴蕴华几乎尖叫起来:“对,我掐死了他,他死了不是活该吗?我只恨他死的不够早,不够惨!要我敬他顺他,他也配!”王善被噎的差点上不来气,心里也有几分犯怵,连连咳嗽,闭口不言。皇上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晴不定,这桩婚事是御赐的,现在闹到了这个地步,岂非也是驳了他的脸面?可周恺确实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一开始赐婚,便是看中了吴蕴华的贤淑顺从,想为太子妃这个弟弟找一名贤内助,没想到他竟如此胡作非为!吴思作为吴蕴华的兄长,简直要吓得魂飞魄散,心里把这个不省心的妹妹骂的狗血淋头。他上去抓住吴蕴华的手臂,低声说道:“你不要再说了!这些并不是你杀人还嫁祸给应大人的理由,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吴蕴华冷冰冰地看着吴思:“你身为兄长,只知道这时候来管教我,在我被欺凌打骂的时候,可尽到过兄长的责任?我受苦受难的时候没人帮我,为何此时还都要求我来当个好人!你凭什么上来说话,难道你以为我对你还有兄妹之情吗?”吴思像是不认识一般瞧着自己这个向来性情温和的妹妹,这才意识到对方可是杀过人的,骇然松手后退。吴蕴华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像个笑话,又是卑微又是可笑。那一股气泄了下来,突然又觉得自己确实荒唐丑恶,她踉踉跄跄地退后两步,忽然回头看了应翩翩一眼。吴蕴华低声道:“我不是有心针对您,抱歉。”应翩翩一怔,吴蕴华却紧接着猛然拔下头顶的簪子,向自己的颈中刺去!周围有不少人都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可是想象中血溅五步的事情没有发生,应翩翩已经在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握住了吴蕴华的手腕。他用的力气极大,吴蕴华手臂一麻,簪子掉在地上,被应翩翩抬脚踢开。他紧盯着吴蕴华,眼中像是有两团火:“吴小姐,生命何其可贵,不该为小人浪费!你不过是被人利用才会做出此事,这样就死,难道当真甘心吗?”第42章 中谷暵蓷干吴蕴华以为应翩翩是为了羞辱和嘲笑她才不让她自尽成功,却没想到对方语气恳切,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不禁愣住。应翩翩看着她,一时间眼前出现的却是另外一张脸。那个人不似吴蕴华的悒郁娇柔,但也同样很美,她会哼唱动听的歌哄人入睡,会从外面摘来野花装点边关简陋的营帐,会在外面战鼓擂响,杀声震天的时候,抱着他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她总是笑,甚至让人看不出来,她也是经历过无数苦难和折辱的女子。应翩翩自忖不是什么好人,他一贯睚眦必报,同情心也有限,可面对着吴蕴华,却生不出多少厌憎之意。因为他知道,吴蕴华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她想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仅剩的希望,即使明知如同饮鸩止渴,很有可能会更快地落入无尽的深渊。这种心情,他的家人体会过,他也体会过。应翩翩缓缓地道:“我刚才发现,死者的口鼻中有一些白色的毛料,这应该是有人想用棉布将他捂死,但并未成功,才有了后面你伪装动手之事。而那枚扳指,想必也是那个人给你的。我没有猜错吧?”他这么一说,方太医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刚才皇上让他查验死者体内有没有被人用过迷药的痕迹,他换了好几种方法都没有发现。但大家都很不解的是,如果不是下药,吴蕴华这么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掐死了自己的丈夫?这实在说不通。方太医心中惴惴,本担心是自己医术不精,当着皇上的面造成失误,如今若说是周世子先被人捂至晕厥,吴蕴华再伪装成男子杀了他,就讲的通了。可以说,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这人是谁?应翩翩心里已有答案,可现在,他需要吴蕴华自己说出来。“是谁撺掇你牺牲自己来杀夫,又是谁指使你嫁祸我?这个人将你推入火坑,诱导你杀人,自己此时却隐身不出,他一点都不在意你,难道你不想让他付出代价吗?”吴蕴华心绪凌乱,惶然抬首,面前的男子眉似远山,眼如桃花,神色间自有从容帷幄之态,这个世间的光彩仿佛都格外偏爱于他,薄纱似的暖阳在他身上蒙了一层淡淡的光华,令人心生恍惚仰望之感。他看起来那么遥远,在这世间,明明跟自己只是毫无瓜葛的陌路人。可丈夫殴打她,家人厌弃她,世人冷眼观她,她仿佛是这世上孤独的异类,唯独应翩翩望过来的眼神中,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近乎温柔的了然。吴蕴华刚才那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突然就泄了,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很想活下去。她不禁喃喃地说:“我……我说的话,还有人信吗?”应翩翩道:“我信。你今日虽然犯下杀夫之罪,但其情可悯,又是受到他人挑唆蒙蔽,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你若是检举有功,理应酌情减刑。你——还想活下去吗?”“是,我……我想活,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