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节
作者:醉又何妨      更新:2023-05-08 03:05      字数:4227
  巩呈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觉得若是天下太平,陛下一定是一位很好的守成之君,但如今这样的局势,却是需要一位有血性和魄力的君王才能应付,黎慎礼就不那么合适了。但事已至此,他身为一名臣子却又能如何呢?也只好竭尽全力守住此关,保护圣驾了。最起码黎慎礼不拖后腿,在这里也确实鼓舞了将士们,而且他的到来带来了精良的禁军与充足的粮草,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巩呈拱手拜倒,朗声说道:“多谢陛下信任!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他也是个直率的脾气,说完之后便急忙去处理军务了,果然不再请示黎慎礼的意思。毕竟如今西戎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会来,城中处处需要布置防守,巩呈也实在繁忙的很。他走之后,黎慎礼又四下巡视了一番,看到处处荒凉,心里颇不是滋味,也就不想在外面转了。他的心中甚至萌生出立刻掉头折返的念头。这时,迎面一队士兵匆匆而来,打头的却是跟黎慎礼一起从京城来到平明关的胡臻。与黎慎礼不同,胡臻经验丰富,又对西戎十分了解,黎慎礼御驾亲征,点了他随行伴驾,他到达平明关之后便与此地的将领们一起商议作战对策去了,十分繁忙。此时看见黎慎礼,胡臻带着士兵们行礼,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说道:“陛下怎么在此处?城中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臣护送陛下前去吧。”黎慎礼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前往住处的路上,他却对着胡臻叹道:“朕听了你的谏言,御驾亲征来此,此时见到这平明关的种种景象,却不知此举是对是错了。”他当初也是因为应翩翩的事情受到了刺激,一时意气做出了这样的决断,到了这里却忍不住想,自己来了除了让京城空虚,一国之君身处险地以外,到底还能有什么意义。恐怕在很多人眼里,这种行为都不过是添乱罢了。当时就是觉得,他是皇上,只要亲自出战,必然士气如虹,精锐尽出,给西戎一场迎头痛击。如今看一看这些真实的场景,方觉那时的想法实在是天真愚蠢极了,打仗又怎么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可是既然不简单,为什么别人就能呢?黎慎礼当初身为皇子的时候,为了活命,什么侮辱冷遇都能够忍受,原本应该是最沉得住气的一个人,没想到当了皇上,反而莽撞起来,以至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后悔都没地方说去。这样的话是不好跟臣子倾诉的,胡臻却仿佛看出来了黎慎礼的心思,说道:“陛下此来,军心立定,百姓归家,此处军士无不感念君恩。”胡臻言简意赅,这一句话,顿时把黎慎礼的心给定了下来。其实他来到这里无非是为了两件事——打败西戎,树立威信。会感到痛苦的原因也在于,黎慎礼发现自己来到之后,好像并没有奇迹一般起到预期的效果,烂摊子还是烂摊子,不能一夜变得繁华昌盛,欣欣向荣。可是胡臻的话告诉他,他来是有用的,虽然可能一时没有见到明显效果,但无论是军人还是百姓都体会到了皇上的心意,并且对打败西戎的信心大涨,黎慎礼自然欣慰。他却没想明白,治理一国与独善其身,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若是他统领一个国家,还是如之前一样,事事都从自身利益出发,自然要处处生乱。黎慎礼终究在平明关留了下来。期间,果然等到了西戎几次对此地进行攻击,士兵们拼死守关,竟然当真接连几次将敌军打败。黎慎礼起初在城头督战,后来也亲自身披盔甲,骑着战马下场杀敌,领着手下的将士们守住了平明关。本来一开始担心皇上来到这里会拖后腿的将士们都纷纷松了一口气,心里踏实很多,果然也对这位新君的印象大为改观。黎慎礼却也并没有显露出多少得意之色,他由于自小的经历,本来就是个处处小心,谨慎有余之人,生性便畏惧未知和没有把握之事。当时的意气消散干净,黎慎礼不免每日暗暗期盼西戎尝到苦头之后退兵和谈,将此事了结之后,他便可以回京城去,以后再也不做这等冒险之举了。可惜事与愿违。这一日西戎军夜袭,由于天黑之下战局不好把握,平明关的几位守将请黎慎礼留在城中,不要外出冒险,随即率军出去迎战。虽然是半夜三更,但这种时候谁也不可能还有睡意,黎慎礼上城墙观察了一会战况,只见厮杀越发激烈,战场扩大,两边的军队越杀越远,逐渐在黑暗中便看不到了。“陛下,这里风大,容易着凉,您还是到下面去等消息吧。”伺候他的太监温全将一件斗篷给黎慎礼披上,劝说道:“各位将军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这些日子已经大大煞了西戎的威风,一定不会……”他的话还么有说完,黎慎礼忽然抬起手来,示意温全住口。温全一顿,而后便隐约听见遥远的夜色中似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随着这一声接连一声的鼓点敲击,黎慎礼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起来。他忽地一把将温全推开,翻身上马,向着城门处疾驰而去,甚至连那件尚未披好的披风都落在了地上。“发生了什么事?!”黎慎礼看到的,是一骑快马从城角的侧面匆匆疾驰而入,马上之人看见他后,几乎是一下子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跪地道:“陛下,前方急报!敌军入关了!”黎慎礼心头巨震,一把将他抓住,厉声喝问道:“怎会如此?!”“亥时敌军突袭,几位将军奋力抵抗,本已占了上风,但不知为何,又有一支西戎军队从东南方向袭来,直奔城门!援兵回撤不及,眼下他们马上就要到了!”黎慎礼松开他,什么也顾不得多说,匆匆冲上城门,俯身向下一看,就见到黑压压的敌军从远及近,压城而至,军中还带着云梯木桩等物,显然准备已久。这种形势之下,黎慎礼的到来也很难说清是好是坏了。这些人会绕过前方大军,将目标集中到城门上,多半正是因为黎慎礼的圣驾在此处,但也因为他在这里,留守的禁军颇多,不至于城中空虚,无兵可用。一场恶战开始。震天的喊杀声中,无数敌军奋力攻城,城头上的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阻拦,人命如同草芥,满目尽是鲜血。无数人从高墙上跌落下去,有汉人,也有西戎人,双方的尸体摔成一团团模糊的血肉,糅杂在一起,再也难分彼此。黎慎礼之前虽然也上过战场,但往往都是战况不甚紧急的时候,他才会出去“抚慰军心”,如今这样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当初应翩翩说过的“人间炼狱”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意识到,对方能够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黎慎礼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应翩翩,他对这个人惜才,喜爱,但也提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畏惧。直到此时,他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懂了那个人,可是已经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了。“陛下!陛下!”黎慎礼一开始站在城头上鼓舞士气,自己也动手杀了一些敌军,可是情况太危险,他很快就被护着下了城墙,正是焦灼恐惧的时候,便看见又有两支军队赶来。黎慎礼一见之下不由大喜:“胡爱卿,赵统帅,你们回来了!”可惜他高兴的有些太早了,胡臻和另外一位姓赵的统帅都没带多少人,而且两人看上去都灰头土脸,十分狼狈,显然他们那边的战况也不怎么样。“得知敌军竟然前来攻城,我们才急忙赶了回来保护圣驾!但前方战况紧急,也离不得人。”胡臻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气喘,道:“陛下,城门怕是守不住了,请您随我等出城吧!”黎慎礼心中一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弃城而逃吗?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处置了玩忽职守的雍州知州,若是身为一国之君,在关键时刻他也置百姓于不顾,自己逃生而去,日后又该如何统治这个国家?可是如果不走,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黎慎礼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胡臻便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吩咐他带来的禁军:“你们速速保护陛下出城!”得到命令的禁军们应了声“是”,几乎是半架着搀扶起黎慎礼,便一路向着侧门跑去。而在他们身后城门的方向,骤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倒塌下来的轰天巨响。黎慎礼舌头发硬,双腿发僵,一边被众人簇拥着跌跌撞撞地逃跑,一边忍不住回过头去,只见无数百姓们惊呼着四散逃窜,城门处烟尘滚滚,火光熊熊。而胡臻身上的披风在那火光中一扬,便随着奔驰的快马完全没入到狰狞兽口似的城门中了。黎慎礼的眼中猛然涌上了一股泪意,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敢稍有停留。到了侧门处,已经有不少骏马拴在那里,马上还准备了弓箭,黎慎礼身边那些禁军们将他扶上马背,簇拥着他顺小路逃出了这座被敌军攻破的城池。无数的百姓和士兵们喊叫、哭泣和奔逃,厮杀声忽远忽近,但这惨烈的一切又被夜色裹在其中,影影绰绰的,像是一场噩梦。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已经很难仔细去思考什么了,仿佛一切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去逃命。黎慎礼紧紧地咬着牙,扬鞭催马,努力让自己的心定下来,逐渐开始打量周围的路况,觉得十分陌生。他勒住马。四下将他簇拥在中间的禁军们见状,纷纷停下来探问情况:“陛下,怎么了?”“这不是官道。”黎慎礼说道:“眼下敌军尚未追出城来,没有必要抄小路而行,容易迷路,更加易遇凶险,咱们转到官道上走。”他说完之后,身边的那些禁军们互相看看,却谁也没有挪动脚步。黎慎礼心觉不对,厉声问道:“为何不听朕的命令?!”禁军们没有回答他,就在此时,却听见一个声音笑着说道:“谁说敌军尚未追出城来?我们这不是来了吗?”黎慎礼心头剧震,骇然抬首。只见前方的丛林之中,竟然赫然闯出了一队人马,拦在前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些人高鼻深目,身材精壮,为首一名将领手持弯刀,正是西戎人的模样。“你们——”“啧啧,原来这就是中原的皇上,看上去好生没用!临阵脱逃,一败涂地,你和你手下的将领比起来实在是差远了,到底是凭什么登上皇位的?“那名将令带着讥刺冲黎慎礼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弯刀一扬,喝道:“将人带走!”这些蛮子凭什么站在他的疆土上,残害着他的子民,抢掠着他的物产,竟然还敢如此得意洋洋,冷嘲热讽?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黎慎礼气得几乎浑身发抖,厉声喝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朕绝对不会成为你们的阶下之囚!”“那可就由不得皇帝陛下了。”那人笑容不变,将弯刀轻轻一扬,喝道:“带走!”随着他的下令,黎慎礼骇然发现,自己身边所谓的侍卫竟然没一个人出手抵抗,任由那些凶悍的西戎人朝他扑来。黎慎礼挥剑便刺,可是他一个人,又如何敌得过这么多敌军的包围?很快就被人硬生生抓住肩膀,从马背上拖下来,一时摔的浑身剧痛,动弹不得。“陛下你自己都是个抛弃百姓的逃兵,其他人也没有必要为了保护你白白丧命吧?”西戎将领到了这种情形之下还不忘嘲讽,然后命令手下道:“将他捆起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