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你又走了——【前世】...)
作者:赵史觉      更新:2023-05-08 04:56      字数:5572
  “陆缜, 你把我困在这儿,想和我睡觉吗?”争吵永远无法停止, 像这暗无天日的命运。陆缜走进房间的浴室里, 双手撑在盥洗台上,精疲力尽地低头喘息。脑仁的锐痛刚刚度过一个峰值, 痛感变成一把钝刀, 缓慢地挫伤神经。他的左耳朵里, 有人在不停蛊惑:“去啊,伤害她, 让她痛, 这样才会刻骨铭心, 才会永远记得……”而右耳朵里, 是他自己清醒痛苦的声音:“闭嘴……”自我意识和那看不见的力量日夜角逐, 撕裂又融合,融合之后再次被他自己撕裂。陆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目空洞。从17岁一见钟情到如今, 都喜欢楚殷。不会伤害她,他想保护她。即便他现在势单力薄。外边的房间里,她发泄性地踹倒了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镜子里少年的脸有些模糊。为什么啊。这世界为什么这样荒谬。他想说, 呆在我身边,解决好一切就放你离开。想告诉她, 有人想要带走你,像对我母亲那样对你。想让她知道,这世界有种无形的禁制,而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纸片。想在她从失望到绝望、再到充满恨意的眼神里,获得一点喘息的空隙。陆缜抬起手,指甲重重碾过自己的咽喉。他冲着镜面嘶吼,那些真相却自动消音,把他变成可笑的哑剧。哪怕他抓破舌头,喉咙撕裂,也说不出一个字。一丝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流淌下来,滴落在纯白的盥洗台上。楚殷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浴室门口,看到这幅画面。不可一世地把她禁锢的少年,看上去竟然有些凄惨。说不清是谁更痛,痛到只剩一片灰烬。楚殷面上无比冷漠:“你要死了?那快去死。”陆缜精疲力尽,终于放弃。不要死。哪怕是这样的苟且,或许熬到七老八十,他们就冲破出去了呢。陆缜撑起身子,蹭掉唇角的血迹,走过来,抱住她。“陆缜,你——”楚殷用力挣扎。耳边,少年的声音像是折断的刀片,嘶哑得可怕:“楚殷……我爱你。”所有难言之隐,都在这句话里。不要死……为了渺远的一点点希望。他们一起,活下去——……凌晨。陆缜从梦里睁开眼睛。又梦到她了。房间寂静无声,空阔的大床上只有陆缜一个人,躺得像一具尸体。梦里那年他19岁,本以为世上最痛的事不过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后来才知道,原来还可以更痛苦——无边的禁制消失了,而她走了。空空如也的胃部开始痉挛,陆缜很久之后才慢慢蜷起来,抵住疼痛的部位。和冰冷的现实相比,就连梦里激烈清晰的痛苦都更让人幸福。这是她离开的第五年。从整个人疯得可怕,到渐渐归于沉寂,光阴像一把无情的刀。对于楚殷来说,死亡大概是真正的逃离,新的人生里她可能会快乐。而陆缜,带着整个世界的巨大秘密,独自一人苟活在世上。其实也没什么必要活着,但也没有什么契机去死。世界如此虚假,就连活着也变得虚假。一切都毫无意义。直到——……“哎,公司新来的那个小助理还挺能干。”“是啊,虽然长得一般般,但是会来事……”新入职的小助理穿着规规矩矩的ol风职场装,抱着一沓文件穿梭在公司里。“哎,小王——”前辈叫住她。“小王”连忙站住,问:“刘姐,什么事?”“我那边有点事,”她把一个托盘递给她,“这咖啡,你送到陆总办公室吧!”小王顿了顿,抬起眼:“我吗?”刘姐这才发现,这小助理平时闷头做事不显眼,但其实一双眼睛很亮,莫名让人有种,她其实应该很漂亮的感觉。见刘姐愣了愣,小助理才温和无害地笑了下:“但我都没进过陆总办公室,突然去送咖啡是不是不太好……”“没事,”刘姐拍了拍她的肩膀,“送完就赶紧出来,陆总不会注意到你的——放心吧,他眼里基本没有女人。”……别说女人,怕是连个活物都没有。刘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要说陆缜,年纪轻轻的财阀掌权人,身家和长相都是顶尖,身后的女人前仆后继都正常——但偏偏,这位是个没有心的。据坊间传闻,很多年前陆家有过一场夺权大战,输的那一方是陆总的小叔,现在人还在监狱里蹲着,足见陆缜这个人心有多狠。而听说陆缜这个人只在年少时有过一场恋爱,此后多年再没有过女人——虽然公司老人都有耳闻,但刘姐一直不太敢相信。毕竟……像陆缜这种冰冷得像机器一样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人而执迷这么多年?小助理端着咖啡,走到办公室外,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她垂下的发丝挡住了脸,看不清神情。她在醒来前,还在陆缜的床上。醒来之后,变成了五年后的小助理。楚殷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托盘。上辈子潦草结束的一生,这一次她来做结尾。命数多给她一次机会,就是让她来报仇的吧。临死之前的对话犹在耳畔,她对陆缜说,小心死在她手上。……这就来了。楚殷的手指轻颤,去监控的死角,悄悄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纸包,倒进了咖啡里。——让一切结束吧。然后她,轻轻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很冷,冷气把这间屋子变得像停尸房。陆缜就坐在里边工作,没有情绪,没有表情,像一台精准的机器。“陆总,”楚殷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没有抬头看他,“您的咖啡。”小王和楚殷是完全不一样的,从脸,到身材,到声音,一切都不一样。但陆缜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新来的?”他忽然问。楚殷心底冷漠,低头恭敬回答:“是的。”陆缜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停顿了好几秒。然后才冰冷地勾起唇角,露出不知是对谁的讥讽神色,又把视线放回文件上。日思夜想让人成魔,他的精神似乎已经不太正常,竟然会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熟悉。“小王”退后两步,微微躬身:“陆总,您慢用。”陆缜低头看着文件,没有回应。到底有一点尴尬。楚殷转身离开,下意识抬手蹭了蹭自己鼻尖。那是个很自然的动作。陆缜落在桌面的指尖骤然收紧。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一步步往门口走。走路的姿势,出脚的深浅,有些穿不惯的高跟鞋。如此荒诞,可一切却那么熟悉。在梦里反复出现很多回。是你吗。……是你吧。陆缜的指尖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常年冷漠的神情撕裂一瞬,从内里透出些不可置信的疯狂来。“——慢着!”楚殷落在门把手上的指尖一缩,镇定地回过头,“还有什么事,陆总?”陆缜长久地看着她,久到楚殷脊背都缓慢僵硬。他的神情……难以形容,不辨喜怒。只有陆缜知道,那是种奇异的、但掩藏起来的狂热。很久之后,陆缜才垂眼看向手里的咖啡。“……回来。”他轻声说,“杯子……你收走。”楚殷后背被汗湿了,顿了一秒才道:“……哦。”她慢慢走回陆缜的办公桌前。陆缜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杯子上,拿起来,送到嘴边。楚殷的心脏猛地悬空,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杯口。陆缜观察到她的神色,那一刻忽然就懂了,为什么失而复得的人还会回来。他勾起唇角,笑得厉害,眼角都泛起浅淡的红。——何其有幸,她来要他的命。这行尸走肉的人生终于可以葬送在她这里。他甚至觉得幸福。陆缜掀起眼皮,瞳色很黑很黑,含笑着看了她一眼。楚殷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喝下去,她就杀死陆缜了。那个年少时欢喜,却折断她的双翼,倾注了她一生爱恨的人——就真的死在她手里了。陆缜仰起脖颈。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喝了杯子里的咖啡————“等、等等!”楚殷忽然出声叫停。陆缜睁开眼。楚殷的心跳声轰隆隆作响,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在抖。“咖啡……凉了,我——给您换一杯吧。”最后的一瞬间她退缩了。是因为她将会背负一条人命,还是这条人命是陆缜,楚殷不知道。她伸手拿走了陆缜手里的杯子,鞠了一躬,然后快步离开办公室。因此也没有看到,陆缜脸上的神情。楚殷出了门,吐了口气,心脏被挤压得难受。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她也没想过一次就得手,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再一抬眼,才发现一些探究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落在她身上。这小助理送个咖啡,送了这么久……诡异的是,陆总竟然没有把她轰走……年轻的女职员们虽然不敢靠近陆总,但不代表她们对他放弃了兴趣。公司里开始对这个姓王的、其貌不扬的小助理投入关注。楚殷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偷生而来的一缕残魂,了结了她的执念,这一生就算结了尾。而她原本以为,搞死陆缜并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接下来的日子却发现……杀死他似乎轻而易举。……公司里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助理似乎得了陆总的青睐。职员们多方打听原因,似乎是因为她泡的咖啡陆总很喜欢。楚殷在他的多次传唤下,开始频繁进出他的办公室。并且拥有了很多很多下手的机会。午休,陆缜躺在休息间的床上,苍白的脖颈就暴露在空气中,喉管看起来不堪一击。楚殷作为助理,为他盖上被子,手里捏着刀片。只要在脖子上划下去,或者捅在心脏,一切就结束了。陆缜闭着眼,神色平静,并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楚殷手里的刀片都被捏得发烫,她屏住了呼吸,抬起手,一点点接近陆缜的咽喉。他睡得很安静,丝毫不设防。楚殷的手几度想要落下去。他已经不是你喜欢过的那个少年。他那么疯,那么坏,断了你所有自由,毁了你一生。杀了他啊——!楚殷的手抖个不停,刀片险些滑落掌心——她猛地回神,堪堪捏住了即将落在陆缜脖颈间的刀子。然后她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休息室。竟然下不了手。楚殷藏起刀片,推门走出陆缜的办公室,同层的女职员走过来,声音略带讽意:“劝你不要多想,就算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你在陆总心里也只是别人的替身。”楚殷:“替身?”对方得意道:“陆总心里有个多年的白月光,不然你看集团这么大,美女那么多,那可能轮得到你?”……白月光。“而且,那白月光据说已经不在了,明白吗?连赢都赢不了,一生无法跨越。”楚殷露出一丝莫名的笑。一生无法跨越?那样惨烈的胜利,她不需要。-楚殷做足了心理建设。陆缜在交给她事情做的时候,顺带教了她很多东西。楚殷觉得莫名其妙,却又不能露出端倪。“晚上留下来准备一下会议。”陆缜说。楚殷点头:“是。”交代完毕,楚殷抱着文件转身离开。陆缜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那年我其实——”话消失在嘴边。在她面前,禁制幽幽浮现,神经的创痛如影随形。楚殷背影一顿。那年?陆缜却苦笑着放弃了。“……没什么。”规则没有放过他。他的人生也没有重来的机会。死在她手里,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这一生就不配和她长相厮守。那就独自离开吧。他教了她一些东西,甚至签好了股权转让的文件。在他死后,他的一切都是她的。愿她在这里没有他的世界里,一生顺遂。而他带着所有痛苦的秘密,终究腐烂进泥土。……晚上。会议结束。董事们一起外出喝酒。陆缜在外很少喝酒,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喝得很多很多。几乎是故意把自己灌醉。他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助理,别人帮忙把他扶进车子里,送陆总回家的任务就落到了楚殷肩上。她应下,伸进衣兜,摸了摸那把水果刀。再尝试一次。车子停在陆缜的公寓外,楚殷扶着他,坐上电梯,到了他们家的楼层。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又灭。楚殷把灯弄亮,扶着他到了门口,忽然,被陆缜一把抱住。她瞪大了眼睛:“陆总——”陆缜意识不清,他的头靠在她肩窝,露出不设防的脖颈,大动脉就在眼前。楚殷下意识摸向了兜里的水果刀,心跳加快。现在这个情况动手,大概算性骚扰之后的正当防卫……楚殷捏紧手指,握住了刀子。陆缜靠在她身上,很低很低地在说着什么。楚殷耳边只有鼓噪的心跳,没能听清他的话。刀尖一点点探出了头。穿破陆缜的衣服,抵在他的皮肤上,开出一朵血红的花。陆缜醉得太厉害,毫无知觉。楚殷深吸了一口气,刀尖向前。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眼底发热。从青葱岁月开出的花,最后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她的手哆嗦着,一点点推进。但就在下定决心捅进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听清了陆缜的低语。他没有意识,可说的还是:“我爱你……永远爱你……”爱这一个字,重复了很多年。楚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失去了全部力气。眼底滚落出温热的液体。她抬手抹掉,把陆缜扶进了公寓里,看着他无知无觉地躺在沙发里。楚殷扔了刀子,看了他许久。终于明白,她下不了手,她给不了这个终结。她和陆缜纠缠多年,或许也根本不是一死就能两清的。那就走吧。走吧……这一辈子算是遭了孽缘。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的话。祝我和你,毫无瓜葛。楚殷最后看了一眼陆缜,像是想记住他,又要忘掉他。然后转身,消失在这一晚的夜色中。……第二天,陆缜在家中醒来。他知道她又一次心软了。陆缜直起身,捂住腹部那个浅浅的刀口。没关系,再给她创造机会就好。她回来就是为了杀他。陆缜几乎是在期待着她的审判。像是等待这一生最后的喜乐安稳。……可是,判官不见了。那个姓王的小助理,消失得无声无息。档案成了空,也没有任何交通信息。她像是凭空出现在世上,又无声无息地离开。只惊动了一个人。把他的世界搅得翻天覆地。楚殷第二次从他身边离去。这一天,陆缜终于失去了人生的最后一丝希望。他处理好所有的工作,然后回到家,掀开被子,躺下。开始了自杀式睡眠。梦里有他一生拍碎在岸上的浪花。——19岁那年,以为最痛的是身不由己。——22岁那年,以为最痛的是她的离去。——直到27岁,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却在伤口上叠加了最重、最深的一道。最痛的原来是——你回来了。而你,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