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作者:匹萨娘子      更新:2023-05-08 19:14      字数:3089
  “黑火。”“你是从哪里来”“船,卖了。”荔知问什么,黑火就答什么,但荔知不发问,他就一话不说,看上去心灰意冷,不愿和外界发生额外联系。“你来自昆仑吗”荔知问。“不是。”遭到这么果断的否定是荔知没有想到的,她原以为,他至少会问她,昆仑是什么地方。黑火回答了几个问题,似乎觉得她太过麻烦,不管荔知再问什么,都闭口不答了。日上三竿的时候,荔慈恩从外边回来了,她刚把满满一牛车的马粪拉去田庄。见到马厩里多出来的怪人,她停在门口瞪大了眼睛。荔知以为她害怕,正要去安慰她黑火并不伤人,荔慈恩“哇”的一声打破了马厩里的寂静。她小跑过来,抱住荔知的手臂,眼神却定定盯着黑火:“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什么厉害”荔知不解。“什么都厉害!”荔慈恩两眼闪着星星,竹筒倒豆子一骨碌问题向黑火砸了过去,“你是什么地方来的叫什么名字你多少岁了你会说官话吗你长这么高,是族人都这么高还是只有你这么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别说荔知了,就连黑火,也被这热情过度的一连串问题给砸闷了。大个子拿着扫帚看了荔慈恩半晌,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一个字不说就埋下头继续扫地了。“他听不懂吗”荔慈恩看向荔知。“他刚来,累了。”荔知摸了摸荔慈恩的头。一天下来,马厩里的工作因为多了一个黑火,结束得格外早。原本在外边训马的荔象生经过马厩的时间明显多了。他似乎是担心身高体壮的黑火欺负两个弱女子,每次经过,都用威慑的目光盯着马厩里那突兀的古铜色巨人。黑火毫无反应,像木头人那样沉闷。荔知注意到他的两只手背和衣领下偶尔一闪而过的皮肤,上面布满了各异的伤痕。看见黑火,她就会想起秦氏。同样是流落到异国他乡的人,他和秦氏的命运大相径庭却又殊途同归,荔知无从知道究竟谁要幸运几分。傍晚时候,两位替班的婶子有说有笑地走进马厩,荔知正打算向她们打招呼,两人已经看见马厩里多出的黑火。“啊!有鬼啊——!”两位婶子吓得转身就跑,留下荔知伸出一手悬在半空。她尴尬地看了眼黑火,后者一脸不在意地低下头继续用扫帚戳马屎蛋子。两位婶子很快领着李管事回来看“鬼”,李管事多番安抚,再加上荔知不断说着好话,黑火才得以继续留在马厩中服役。在大多数情况下,伺候马总比伺候披甲人来得好。至少伺候马不会丧命,伺候披甲人,性命却时常悬在一线。黑火来了之后,李管事总是将他的排班同荔知、荔慈恩安排到一起。因为只有她们对黑火最为友善。若是将黑火和其他人排到一起,总免不了掀起麻烦。荔知就见过有一次黑火和两名当地人排在一起值守马厩,结果第二日黑火就被打得下不了床。荔知见过打他的那两人,他们还没有黑火的胸口高。要是寻常小事,李管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耽搁了正事,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不知不觉,荔知来马场两个月了。这一天,谢兰胥奉命去给矿场运送壮马,荔知一如平常地在马厩里同马屎蛋子作争斗,马场里忽然喧闹起来。嘉穗匆匆赶来马厩和她报信,神色不安道:“小姐,鲁少爷带了一大群人来了——”第41章“要不……般般先避一避, 我在这里替你守着”这肯定行不通,嘉穗还有自己的活儿要做。“没关系的,我就在马厩里不出去。”荔知安慰道。她话音刚落,乌压压的一行身影就涌进狭窄的马厩。“好臭!”一名身穿火红骑装的年轻姑娘嫌弃地捂着了自己的鼻子。“这就是他们说的怪奴”万俟蠡上下打量着站在马厩最里面一个隔间里清扫卫生的黑火, 九尺高的个子让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就连万俟奢都被黑火奇异的模样吸引了目光, 只有人群最前方的鲁从阮,目光始终直勾勾地钉在荔知身上。荔知轻轻推了嘉穗一把:“你先回去吧。”“小姐……”“回去!”荔知低声说。嘉穗看了看她, 又看了眼阴沉不语的鲁从阮, 不得不向众人行了一礼, 低头离开马厩。今日不该荔慈恩当班,马厩里只有荔知和黑火, 还有就是目的不明的一群贵族男女。“这是打扫马厩的丫头你们可真是暴殄天物!”一个眼尖的贵族子弟发现低头不语装作认真打扫的荔知,惊呼一声, 将其余人的目光也聚拢在荔知身上。万俟奢一把推开贵族子弟, 走到荔知跟前, 一脸为她鸣不平的表情:“怎么就你一人那谢兰胥呢”“你可不能直呼皇孙殿下的名字。”万俟奢身后的贵族男女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我真怕他治我大不敬之罪!”万俟奢没好气地回头说完,又对荔知继续说, “你别在这儿吃苦了,我跟衙内说一声,你跟我回万俟家吧!”马厩里响起一阵哄笑,荔知低头不去看鲁从阮的表情。“三弟, 你回来——别让她为难。”万俟绩说。“大哥, 我怎么让她为难了我只是……”“行了,你们不是来看怪奴的吗怎么都盯着一个喂马的女奴说个不停。”鲁从阮开口, 声音冷漠。诸人都不是什么傻子, 各从各处捕捉到鲁从阮微妙的态度, 停下了对荔知的议论, 唯有万俟奢还有些不服气。“你们都站在门口干什么”一个火凤凰般明亮的身影闪进马厩。万俟丹蓼手中拿着金丝缠绕的马鞭,环视了马厩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角落的黑火身上。“你——就是你,出来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怪物。”黑火沉默片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这怪奴长得真怪!那嘴唇就像万俟奢去年被蜂子咬了之后的嘴巴!”万俟奢红着脸,踢了一脚哈哈大笑的贵族少年。“我们不是要选马试猎吗不如就拿这怪奴来试猎吧!”有人大声提议,很快获得许多附和。无人再来关注荔知,因为出现了新的牺牲者。眼前的贵族男女们找到了新的取乐方式,李管事当然不会为黑火出头,他大声呵斥着黑火,将他逼出狭窄的马厩,让他进入训马的跑场。由于跑场受到征用,一切训马都暂时停止。荔象生走到荔知身边,皱眉看着跑场里即将开始的一场残酷狩猎。嘉穗也来到荔知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悄悄耳语道:“般般,你脸色很差。”“我没事。”荔知说,目不转睛地盯着跑场里左右环顾,一脸警惕的黑火。以她现今的地位,和黑火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今日供人狩猎的是黑火,明日也可能是她。可马下的黑火,和马上满脸兴奋的贵族子弟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吗是什么决定了他们一个在马下随时丧命,一个在马上肆意射出利箭是地位。可就在两年前,荔知还是二品中书令的庶女,眼下这些人,每一个都应该向她行礼问安。她曾以为,像父亲那样权倾朝野之人便是所谓强大,但秦氏告诉她:“至强之至,通乎善良。”于是她明白,父亲并不强大。即使他官至二品,他依然弱小,他有无数恐惧,他不仅恐惧在他之上的皇权,也恐惧在他之下的百姓。他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根本没有余力去怜悯他人。太阳从东边出来,西边落下,人人皆知。倒推可得,会无序变化的东西,绝不是至理。这是荔知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沉思得出的结论。高位者对低位者生杀予夺,即便是现今广为认同的规则,荔知也绝不认同这就是天道。“驾!”鲁从阮和十几名贵族子弟骑马进入跑场,每个人都穿着绣样精致的行猎服,或拿矛或握弓,胯/下骏马高大威猛,油光水滑。黑火看着进入马场的众人,双手作格挡姿势,慢慢往身后退去。他只有破破烂烂的布衣,连一双好鞋都没有,赤着一双蒲扇般的黝黑大脚。跑场内的贵族子弟交换了一个眼神,鲁从阮抬起长弓,瞄准黑火,将弓缓缓拉至最大。黑火目不转睛地盯着鲁从阮手中的箭头,在他的额头,有汗水缓缓滴下。“嗖!”拉至最大的弓弦弹回,箭矢擦着奔跑的黑火肩膀飞过,一眨眼,深深钉入地面。狩猎正式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