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作者:匹萨娘子      更新:2023-05-08 19:17      字数:3132
  “鹿婕妤有此盛宠,若让她生下皇子,怕是会对凤王不利。”怡贵妃坐了起来,从泪眼婆娑的眼睛里迷茫地望着自己的陪嫁嬷嬷。“什么意思”“奴婢的意思是,在鹿婕妤生下孩子之前……就让她生不下来。”陪嫁嬷嬷低声道。怡贵妃一惊,那双哭到肿成金鱼的眼睛霎时瞪大了。“不行!”“为什么娘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行!”怡贵妃再次断然拒绝。入宫之时,母亲就说过,“你脑子笨,遇到事情要多听嬷嬷的话。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她怎样都不会害你。”怡贵妃大多时候也是这样做的。嬷嬷确实帮了她很多忙。但这个,她绝对不能同意。“孩子是无辜的,何况——那是皇上的孩子!”不管嬷嬷怎么相劝,怡贵妃都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曾答应皇上,不论进宫多久,都要保持原本的样子。我绝不会像宫中其他女人一样,为了恩宠就向无辜的孩子下手!”“娘娘——”“你别说了,我心意已决!”“那鹿婕妤那……”“别和我提这个名字!”怡贵妃气得又呜呜哭了起来。嬷嬷无可奈何地看着依然像个孩子的怡贵妃,摇了摇头,将地上打翻的器具一一捡了起来,退出了主殿,让怡贵妃有时间平复心情。……鹿窈有孕的消息,荔知当晚便听说了。但她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有机会登门拜访。皇帝刚走不久,用过的茶盏还留在茶几上。两名宫人正在收拾皇上留下的痕迹,荔知被邀请到绛雪宫的后花园小坐。因为月份还小的缘故,鹿窈的害喜格外严重,几乎所有食物都吃不下去,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庞瘦了一圈。荔知带了一盅熬了一上午的羊奶山药羹,鹿窈不想让她失望,忍着恶心努力吃完了。不知是否是错觉,荔知觉得,怀上孩子的鹿窈,似乎又长大了一些。她出神时的神情越发深沉,有的时候,连荔知都猜不出她在想着什么。看着鹿窈吃完山药羹,荔知陪着她在院中吹风闲聊。鹿窈忽然说:“荔姊姊,你和琅琊郡王是什么关系”“婕妤何出此问”“没什么,只是听说,你和琅琊郡王在鸣月塔时就情深义厚,几次为他出身入死。”鹿窈的目光落在荔知脸上,“所以我在想,琅琊郡王对荔姊姊是不是很重要。”“琅琊郡王在流放路上多次相助于我,我只是略还一二罢了。”荔知避重就轻道。“荔姊姊,我知道你出身高,你是中书令的女儿。而我,父亲只是县上一个九品小官,我不懂京都的规矩,也不知道在宫里可以相信谁。我只记得,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只有你挺身而出帮助过我。所以我只信你。”鹿窈深深地看着荔知,“你可以保护我么,荔姊姊”“……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为什么”荔知的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攥紧了,从蜿蜒幽晦的冥河流进喉咙里的鲜血,黏住了她的喉咙。她的耳膜嗡嗡作响。压过了她沙哑的声音。鹿窈起初并没明白她的意思。但渐渐地,她脸上的神情变了,湿润明亮的眼睛逐渐睁大,震惊和了然同时出现在她眼中。有一条无形的桥梁,连通了她们的心灵。让三个人的苦难在这一瞬间合二为一,真正感同身受。荔知在恍惚中有种直觉,鹿窈在这一刻里明白的不仅于此。那些她未曾说出口的仇恨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着,鹿窈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读出来了。“我明白了。”鹿窈缓缓说。她抚摸着还未显型的肚子,脸上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迷茫和角色忽然转换的难以适应。就在不久前,她还绕在母亲膝下为一个磨喝乐撒娇。分明就在不久之前,却好像已经隔着一世。“荔姊姊,我会帮你的。”她低声道,“你也可以帮我一件事吗”“什么事”“尘埃落定后,送我回家。”第79章千鲤池的池水结了又化, 鲤鱼啄着一池春水。春风吹走时间,荔知几乎是看着鹿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除了肚子大了以外,鹿窈看上去没什么改变,只有荔知知道, 私下相处时, 那张脸上的稚色越来越淡。凤王和敬王之间的争斗越演越烈,两人操纵的棋子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已成常事。谢兰胥在其中出过几次力后, 俨然成为倒敬的中流砥柱。朝堂上风起云涌, 后宫中却风平浪静。鹿窈虽然阅历少, 但有荔知和春梅在旁边帮衬,再加上人也聪明, 硬是躲过几次明枪暗箭。后宫之中久未添丁,谢慎从对这一胎期待得紧, 不仅将几个有意对龙胎出手的嫔妃打入冷宫, 还大手一挥, 为未出世的龙子在京都郊外修了一座寺庙,祈愿龙子顺利生下。一晃眼, 春入了夏,宫中的紫薇花蔚然成云。女官们在紫色的云朵下忙碌地进出,为不久之后的七夕宫宴做准备。荔知下值离开官署的时候,一路上都有宫人向她行礼问安。荔知可以叫出每一个宫人的名字。他们的生平, 习性, 秘密,都镌刻在荔知的脑海中。在宫道上行走的时候, 她是平易近人的姑姑, 在书桌前下达宫正司指令的时候, 她是说一不二的女官, 在宫正司牢狱中审讯嫌犯时,她是一眼看穿人心的女青天。荔知是六局一司的负责人中,资历最轻,年纪最小,却又最让人看不透的。身为宫正司宫正,整个后宫的流言都逃不过荔知的耳朵。她知道其他人如何议论她,有说她靠帝宠的,有说她抱上鹿婕妤大腿的,有说她勾结琅琊郡王的,最离谱的,是说她受过前中书令的政治教育。人们对女人总是如此,她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在他们的眼里,女子的优秀和自身无关,往往是依靠活人的帮助,亦或是受了死人的照拂。荔知生活的这个世界,毫无疑问和生母秦氏所描绘的那个名为朔的梦幻国度截然不同。荔知空闲的时候,会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不同。有一夜,她将自己的疑问投给了造访的谢兰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屋里的冰桶永远盛着冬天里储存下来的冰。谢兰胥怕热,他来的时候,屋里的冰桶不少于四个。他宁愿用着四个冰桶,也不愿和她各坐一边,各自凉快。谢兰胥半躺在罗汉床上,单手搂着荔知,另一只手拿着不知何处收集来的孤本,一边看,一边不假思索道:“你会花时间在自己买来的物件上吗物件,只要漂亮就好了。”“那你为什么没有像对待物件一样对待我呢”荔知忍不住问。谢兰胥从孤本上移开目光,露出好笑的表情。“有你这种能把宫正司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物件吗”荔知在那一刻豁然开朗。被正视的前提,是获得尊重。承认为对手,才可获得同等的权利。如果燕朝也能开放女子读书科举的道路就好了。但荔知知道,这在现在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几日后,她的惆怅心情被一封来自鸣月塔的信冲淡。她刚回京都的时候,找到当时的长解甄迢,付了一大笔钱。半年过去了,甄迢终于再次抵达鸣月塔,并且从鸣月塔写了回信先行回京。信中表示,他已经将荔香、荔惠直、朱氏的尸身装棺,并且找回了神丹的残余尸骸,大约四个月后,他会带着棺椁们返京。得知好消息,荔知第一时间将荔慈恩和荔象升叫到面前。荔象升如今在谢兰胥身边当差,荔象升来了,谢兰胥十分自然地不请自来。荔知叫嘉禾去城里的酒楼端回来一大桌菜,格外隆重地让众人坐在一张圆桌上。荔慈恩见到丰盛的一大桌菜,眼睛都瞪大了。“荔知姊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荔知笑着转告了鸣月塔传回的好消息。荔慈恩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抱住一旁的哥哥,笑着笑着就埋在荔象升的肩膀上哭了。荔知想起流放路上的日日夜夜,心中不禁也有些酸涩。桌上的各人也是百感交集。原来的荔府自有祖坟,不过荔乔年倒台后,祖坟也遭到结怨之人的破坏,还是已经分家出去的叔父荔乾同出钱重新修缮了一番。荔知打算紧挨着原本的墓园,重新开辟一片地方,用于安葬这些死在流放路上的人。能在迎回朱氏的棺椁,就是挪开了一直盘踞在荔象升两兄妹心头的巨石。圆桌上,荔慈恩比平常更为活跃,就连荔象升也难得的多了一丝笑意。吃饱喝足后,各人识趣地散去,留下荔知和谢兰胥两人相对而坐。